前天中午,在棋摊看了一会棋,就踅去了附近的公园。我本是行走,活动筋骨;虽然,偶尔见到可喜的风景,也会涂点诗——但一直自认为写诗是外行,属于消遣;相较于真的诗人,毕竟学殖太浅。
园里,除了垒起的低的小山,也有曲池,亭榭……深秋时,木叶虽然青黄相杂,尚没有显出寒芜的衰飒。即使经了霜的几株傍池的枫树,叶子也还是黄的,显然,大自然还没有给它们捎来红的消息。
我只漫无目的地行吟。从紧挨着街市、公园的一角,循石级,上到小山的亭子——不过几十步路,却已经到了山的制高点了(当然,说山也许不妥,或者连小丘都算不上。但我对于山的情结一直很深,所以估且这样说。)然后下山,沿着波澜不起的曲池,周绕一圈。
这样的游园,本是没有太多的兴味。然而,还是出于行走的目的,我很快又去到园的其它地方:在一处松柏掩映的纪念碑前,我伫立下来,并且仰望已经稔熟的碑文。
正在这时,距纪念碑几步远的园林的道上,却传来貌似吵架的喧哗声。我出于好奇,走过去。是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一个坐在长条的椅子上,另一个站在道中间;他们俩好像在争执什么,但又不像吵架。他们的边上,几步外,是另一位烈士的纪念碑,碑下另外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他高个子,瘦瘦的,理着很短的平头,戴一付眼镜,显得比另两位更斯文些。
然后,我并没有发现奇异的事,正准备离开。站在道上的男人忽然掉转头来,对我说:“你的头发很有特色吗!”
头发有特色,对于一个男人,这样的评价,多半是认为这个人与众不同,至少在外表上;如果更深层次,也许指这个人有着奇怪的性格。
当然,对于自己的头发,我是知道的,是长而且有点披着。本来,如果去赴一些体面的场所,我也会喷洒些啫哩水,定了型,只这样的机会,对于我并不多;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似乎对于万物都比以前看得更淡,不自觉中,整个人竟变得越来越散漫;头发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只这种时候,为了圆场,我只得对他说:“我是个艺术家。”
我的话果然有奇效,站在道上的那个人,和碑下戴着眼镜、有点斯文的那个,像忽而起了兴趣,同时凑过来和我说话。
“你说你是艺术家,你都会些什么?”戴眼镜的问,他脸上带着因为好奇而发出的微笑。
“我会写诗!”我说,随即把手机递给他,给他看才写的一首绝句。
他看了,称许似地点头。似乎他也懂诗,然后觉得我写得还不错。
“我还会书法!”我对着站在道上的那个说;他有点像演宋江的那个演员,我笑着告诉他,他却说:“人家还说我像孙道临呢!”
“孙道临”马上念了几句现代诗;据他说是《红岩》里的。他似乎也懂书法,或者竟是热衷。他也把手机递给我,给我看他写的一幅字。我看了,写得却有些俗气,技法也粗糙;我如实对他说,他反而很高兴。
而更高兴的也许要算“戴眼镜”,他几次拥过来抱住我,明显热情有点过头了。
“孙道临”告诉我:他今年七十岁了。但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他又示意地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问我是否也喜欢。我后来才领悟过来,他是指:喜不喜欢女人?
三个人萍水相逢,说一些无足轻重的话,很开心
,但扯得远了。后来,因为我还要去别处走走,就向他们辞别。
而本来,如果我不说自己是艺术家,他们也许会投来异样的目光。只说到艺术家,我是一点资格都没有,即使在小范围的一乡一县。
但由此却想到当今的“艺术家”,大多数,都是自我标榜为艺术家的。头发有没有特色还在其次,总之,这样的艺术领域,看似繁华,而失之纯粹,况且,还有所谓的“官文化”充斥其中。
艺术领域尚且如此,其他方面会如何呢?于是,颇想起新近单位里,要求员工拍员工笑脸的照片。笑脸而要下令拍,要粉饰什么?我们的企业,或者竟是社会,出现了什么问题?
当然,也许,我们的员工都沐浴在春风里,享受着美好的生活,社会一片和谐。
且,所有这些本身也是一种文化。那么,我只好搁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