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不常回家的表哥,到了过年也就是回家待一天而已。
如果要问表哥是什么样的人,姑妈会说:“他么 这样子很好了,看小时候真的是一塌糊涂的。”,大伯父会说:“我儿子现在好阿,普通人么这样子就很好了。”,我爸会说:“他么就是没良心的,从小就看的出来的,他那个爸爸哟我都懒得讲。”
16岁的他,快一米八的身高,是马上就要成年的男性。但他跪在地上,泪水流的满脸,眼眶脸颊通红,脖间青筋涨起,抽咽着声一遍一遍的说着:“不要打了,爸爸,不要打了,以后都不打游戏了。”
在我记忆里,这应该是表哥最后一次挨打。大伯父像关公举大刀一样举着木凳的腿,一次次抡起,一次次落在表哥身上,高大的表哥蜷缩在地上也只有小小一坨。他颤抖着求饶着,我不知道当时他心里会在想些什么,但我能看到他身上腿脚上全部都已经是淤血块了。
那之后,他不再欺负我,不再打游戏。他努力的学习,努力的画画。大家开始纷纷表扬起大伯教育有方,说大伯生了个好儿子。打听表哥将来会上什么大学,以表哥的成绩在本地上个211那是绰绰有余,985也能肖想一下。但就在大伯沉静在表哥高中“状元”的喜悦中,表哥走了。他的志愿在中国最北边的大学。等大伯反应过来的时候,表哥已经人在火车上了。他无视了所有人的疑惑和不解,只说:“平安到了。”
至此开始就只在过年才能见到他了,而他也会在除夕之后立马返程,他说:“春节高峰不好买火车票。”
我见表哥的最后一面是他大学毕业那年的春节。年夜饭的桌上,我们一家人围成一圈看起来每个人都是开开心心的。但其实那个时候大伯和大伯母已经失业了大半年,背上还有几十万的房贷。奶奶总是心软,明里暗里的给大伯家送钱。但大伯是个无底洞,于是就惹的姑妈和爸爸心里不爽话里话外都在说奶奶不能再给大伯贴钱了。
偏偏表哥这个时候提出他要去一个进修班,而费用并不低。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他爸爸:“你要是之前用用功上个985,现在至于还要上进修班才能找到工作吗?”。姑妈紧随其后:“你现在毕业了最要紧的就是赶紧找个工作先做起来,不要想这想那的。”最后是我爸:“这个钱你爸也拿不出来,总不能我跟你姑出给你咯?还是叫奶奶出给你?”
我们的年夜饭陷入了安静,最后奶奶还是不忍心说:“哎呀我给我给,大过年的我们先好好过年吧。”
我爸听了反而笑了:“要么他们房贷 妈你也给他们还了好了。”
姑妈的不高兴比我爸还明显一些:“关键是,学了有什么用咧?现在找工作都是看学历的呀,上个培训班就能找到工作了,大家都不用考大学了,都上个培训班么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我偷偷看向表哥。他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在发呆但是眼球里的红血丝越来越明显。嗙一声,他站起拍响桌面,连带杯碗都跟着震动,发出的声响惹的别桌的客人都在偷偷的看我们。表哥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又走了。
“哎 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还是这么没礼貌,从小就这样没声音长大了也这样,大学白念了。” 姑妈止不住的碎碎念。
“你看大哥平时教过哇啦,”我爸看向大伯:“有点时间么陪陪孩子不要总是打麻将喝酒的。”
大伯被奚落了也不说话,蒙头喝酒。
我偷偷跑了出去追上表哥,他也没走远就蹲在路口抽烟。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却让我觉得有点陌生,突然涌上来的尴尬我说:“回去吧,你不要生气了。”
表哥掐灭了烟,:“不去了,你快回去吧,外面冷。”
他摸了摸我的头,就直接走了。
记忆里的他还会跟我抢冰淇淋,会嫌弃我偷吃他的泡面,会在奶奶的凉席上吃西瓜。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后来表哥还是去了进修班,再后来他去了一家最厉害的游戏公司,再后来我就没见过他了,只是有一年听说他在外地结婚了,因为没有通知他的父母这事闹的沸沸扬扬的,都说生到我表哥这样的小孩也是这辈子倒了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