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如轻纱般缠绕着天龙山,晨露顺着松针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山坳间,炊烟裹着柴火香缓缓升腾,与雾霭交融成奶白色的絮状物。阳光穿透云层的刹那,千万道金芒倾泻而下,为这片世外桃源镀上一层柔光,照亮了郑家门口那幅红底烫金的喜联——"红梅吐芳喜成连理,绿柳含笑永结同心"。
院里的八仙桌已摆满流水席,蓝花粗瓷碗盛着油亮的红烧肘子,热气裹挟着八角桂皮的香气,在人群中氤氲开来。三百多位乡亲挤挤挨挨围坐,婶子们鬓角别着新摘的野蔷薇,大爷们吧嗒着旱烟袋,孩童们攥着花生糖在八仙桌间追逐,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廊下的音响里,《百鸟朝凤》唢呐声震得红灯笼微微摇晃,红绸结成的喜字在光影里明明灭灭。
王军立在堂屋门槛前,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他不时抬手整理领结,指节泛白处泄露了内心的紧张。檐角垂下的红绸拂过肩头,恍惚间他又回到三年前那个雨夜——仓库被洪水淹没,账本在泥水里泡得发胀,债主堵在出租屋门口拍门,而此刻,晨光正温柔地漫过他挺直的脊梁。
郑小菊挽着父亲的手臂走来时,露水还凝在婚纱的蕾丝花边上。白纱掠过青石板,惊起满地碎金。她发间别着的山茶花与院角的映山红遥相呼应,眼尾的珍珠泪痣在红晕中若隐若现。当她将冰凉的指尖放入王军掌心时,两人相握的手都微微颤抖,像两株在风中依偎的小白杨。
村长拄着枣木拐杖立在八仙桌中央,铜烟袋锅子磕了磕桌沿:"咱天龙山祖祖辈辈都是男婚女嫁,今儿个小王倒插门,可这倒插门插出个金凤凰!往后咱都是沾亲带故的自家人!"话音未落,院里便炸开了鞭炮,硝烟混着炸碎的红纸屑腾空而起,惊得院外的黄牛都"哞"地叫了一声。
拜堂时,王军望着供桌上摇曳的红烛,忽然想起那个蜷缩在桥洞下的冬夜。郑小菊踩着积雪寻来,羽绒服兜帽上结着白霜,却从怀里掏出还温热的红糖姜茶。此刻烛火映着她泛红的脸颊,竟比记忆中还要动人。
"我刚来村里时,听见老辈人唱'有女莫嫁天龙山,石头缝里刨食难'。"王军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他松开小菊的手,从西装内袋掏出泛黄的笔记本,"这是我走遍十八个山头记下的,咱们村的野生猕猴桃、毛竹、野蜂蜜,都是城里人抢着要的宝贝。"
他展开设计图,阳光落在纸上的厂房规划图上:"下个月,加工厂就破土动工。到时候,咱们的竹凉席要铺进五星级酒店,山核桃要装进精美的礼盒销往北上广!"话音未落,七十岁的张大爷激动得打翻了酒碗,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滴在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上。
暮色渐浓时,王军牵着小菊走过田埂。晚风送来山脚下加工厂奠基的爆竹声,惊起一群白鹭。远处,新刷的红漆标语在夕阳下格外醒目——"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小菊靠在他肩头,婚纱的头纱被风吹起,与天边的晚霞融成一片灿烂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