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家庭带给我的,是无处不在的自卑感
一辆破烂不堪的大巴在经过长达三个小时的跋涉,终于抵达了贵州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大巴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车站,车站由于常年失修,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旅客等候,镇上大部分人都是随手招车,上车买票,车站也是一个不得已的摆设。
我提着给父母买的保健品和自己的行李箱站在这个四年没有回来过的土地上,没有任何亲切感和归属感,只有来自心底的厌恶和抵触。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的司机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操着一口本地方言:“搁哪儿?”我一个人勉强的把将近三十斤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大概用了五分钟。那师傅全程都无动于衷,没有帮我的意向。我坐在副驾驶上,说:“我也不知道,你先走吧。”因为父母在半年前刚搬了家,住在一个根本没有叫不上名的小巷子里。我低头看着自己穿着的灰白色外套已经沾染了大片的污迹,不知道是出租车上的脏污还是行李沾染的污渍。
还没到家,已经远远的看见母亲站在巷子口,母亲帮我提着那个我不愿意再提的行李,因为上面满是脏污。我提着包和保健品跟着母亲进了“新家”,因为原先租的房子房价涨了一倍,父母觉得太贵就重新租了这间不到五十平米的小房子。
说实话,我是抗拒回这个小镇的,也抗拒回这个家。在外十年的求学使我沾染了一身的娇气。我本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小时侯的我是一个特别能吃苦的孩子,在七岁的时候就担起了喂猪、劈柴、下地、放羊的任务。在秋收的农忙时节,我要在中午翻越两座山回到家里,帮父母喂家里的两头猪,那是我们家庭收入来源之一,下午再匆忙赶到学校学习。我以为我的一辈子只能在这个不到二十户的小村庄里度过,庆幸的是唯一支撑农村孩子学习的小学因为经费和师资力量不足被迫关闭,十几所村庄的孩子没有了上学的地方。有的孩子去了更远的乡村小学上学,有的孩子就此辍学成了家里的帮手。我却被目不识丁的父母送到镇上继续完成学业,父母说他们已经吃了不识字的苦,希望我能脱离这片苦海。十岁的我第一次见到高楼,其实不过是五楼,第一次吃到一串五毛钱的冰糖葫芦,第一次接触到多媒体教学。我小小的脑袋装满了新奇的事物,我的眼睛看不过来那些陌生的零食和玩具,我的耳朵听不完那些美妙的故事和音乐,我的大脑记不住那些从没听过的名词。
就这样,我在这个小镇上度过了小学时光,那是一段既新鲜又痛苦的时光。那几年,我知道了电影院电脑电话这些神奇事物的存在,知道了外面有更大的世界。同时,我被学校的同学们嘲笑土包子,他们笑我穿着母亲做的布鞋,而不是和他们一样的运动鞋。我被同桌冤枉偷了他的巧克力,因为我是乡下来的。我被老师当众指责脑子笨,居然不会背ABC字母歌。那些不怀好意的轻视和污蔑在我小小的心里扎根发芽。
我拼了命的学习看书,只是想证明我不笨,因为外公从小就夸我脑瓜子聪明,长大以后肯定有出息。第一次我考了全班第二,从此以后,我稳坐年级第一。因为成绩好,学校是政府资助办学,我小学毕业就被推荐到市里上中学,一个丑小鸭的脑袋再一次被填满了新鲜陌生的事物。就这样,我在市里读完了初中和高中,在上海读完了大学,考研考博。我的求学之路还在继续,没有终点。
那个曾经让我重生的小镇,如今也成了我厌恶的地方。回到这片土地,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提醒我你是属于这里的,你的血脉是属于这片土地的,你永远都摆脱不了你是农村娃这个标签。我是憎恨这个标签的,因为每次在填表的时候,家庭住址那一栏我永远都不够写,因为我要写到村一级。虽然我的身体摆脱了这片土地,但是我的灵魂被紧紧地捆绑在这里。
大抵我天生敏感,我能从别人的一举一动中觉察到别人的不屑和嘲讽。我是一个一出生就说方言长大的孩子,普通话对我来说是一种新的语言,初中的我第一次接触到那象征着高贵和城市人的普通话,我不敢在课堂发言,我不敢说话。因为我分不清前后鼻音,分不请n和l ,我的普通话是大家课堂课后的谈资,是大家开玩笑的话题。他们会故意为难我,让我在语文课堂上念绕口令,一群人不断的打断纠正我的发音。
我渐渐变得内向不爱说话,我变成了一个难以融入社会的边缘人。我喜欢一个人呆着看四季变化,喜欢一个人呆在宿舍看书,喜欢一个人游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原生家庭带给我的,除了不认命,还有无处不在的自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