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一篇文章纪念我的父亲,却一直没提笔,大概是因为不知从何写起,也不知道该写什么,有什么可以写。直至今天,在这个暂时只有我自己的空间里,我决定开始写下凡是我能想起来的关于父亲的一切,从印象最深刻的写起,若干年后记忆模糊了也可以看看。
父亲的葬礼
2005年,我11岁,小学五年级,弟弟9岁,小学三年级。那是十月的某一天吧,具体日子我记不得了,天气怎样也不记得了。早晨起来,去上学前,听到叔叔跟妈妈通电话,隐隐约约听到妈妈在电话那头说“不行了……”我心里很不安,但是没有哭,想着长辈们应该会安排我和弟弟去医院见爸爸吧。但是,并没有任何人带我们去,我们去了学校上课。整个上午,我都在担心某个亲戚会来到教室门口,把我领回家。结果,上午第三节课,老师正在上数学课,我二公(我爷爷的堂弟)出现在教室门口,把老师招呼了出去,说了两句话,然后示意我收拾东西跟回家。他什么也没说,但我心里知道一定是父亲的事,很有可能父亲走了。我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走出教室,二公让我跟弟弟两个人一起先回家。
学校走回家大概二十分钟,一路上,我们姐弟两人谁也不说话,只是比平时走得更快一些。越临近家,心里越不安,父亲走了的猜测越肯定。走到家门前的小巷子里,看到一些人站在门口,依稀听到屋里有哭声,这时我确定了,整个人不知所措。走进家门,走进客厅,看到了躺在客厅左上角一张床上的父亲,被子从头一直盖到脚。我和弟弟走进父亲和母亲的房里,母亲和几个女性亲戚在哭,都有谁我也忘了。看到母亲痛哭,我也哭了,弟弟也哭了。母亲哭着对我们说,“你们没有爸爸了”,然后把我们搂入怀里。
我们跟着母亲一起哭,弟弟脖子上还系着红领巾,母亲一把扯下红领巾。那时候,我脑子里面是空白的,根本没有想过以后没有父亲会怎样,哭也许只是因为母亲在哭。不知道多久,有人走进房间,领着我和弟弟说去看父亲一面。我们走到床边,那人掀下被子,露出父亲的头。父亲脸色惨白,眼睛和嘴巴微张,鼻孔里残留一点血迹。看到父亲,我的泪水不停的往下流,没有大哭,没有吵闹,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说“爸爸,你看看我呀,你答应过我的事还没做呢……”然后,我和弟弟回到房间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说要帮父亲换衣服,叫我和弟弟过去看看。我说“不要”,然后躲在客厅大门外左边,弟弟也跟着我在那里站着,我往里面偷看了一眼。他们帮父亲换好了寿衣,把他摆放在客厅大门前正中间,盖着白被单,双脚朝外,门前烧着香和蜡烛。我们被安排在父亲的左侧,坐在那里烧纸,有人来吊唁带来白被单或者白纸,我们一起盖在父亲身上,这时我和弟弟都没有哭。
大概是下午一两点吧,他们把父亲抬了出去,放进摆放在家门外的棺材里,做法事的人嘴里念念有词,我和弟弟紧跟着父亲。门外空地上,二伯(父亲的哥哥)跟我母亲出现了一点争吵,好像是说让我母亲把钱拿出来什么的,后来听我母亲说是当时不够钱葬我父亲,我二伯怀疑我母亲藏着钱不拿出来,我母亲说没有,他就让我母亲跟别人借。事情是不是这样,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我母亲到现在一直记着这件事,怀恨在心,说我二伯是个无情的人。一段时间后,父亲的棺材被抬上了车前往火葬场,我们也跟着上了那辆车。后面跟了几辆车,车里有亲戚在烧鞭炮和散白色、紫红色、黄色的一些纸,也有一些做法事的人在吹唢呐敲铜锣什么的。车上的长辈教弟弟在车辆走分岔路时,或者隔一段路喊“爸爸,跟上啊”。大概是因为我们家乡习俗认为,人死后身体跟灵魂是分离的吧,只有大喊灵魂才能跟上,否则会迷路。
到了火葬场,等了好久,要排队。在那里,我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人,想要看看有没有像我一样大的孩子哭,似乎想要证明不是只有我失去父亲。好像有吧,我不记得了。然后有长辈说,到我们了,我们一部分人就一起去了面对着焚烧间的走廊里,看着父亲的棺材慢慢地被送进去,我心里想,父亲没有死,他从棺材里出来了,这些都是假的,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不能再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了,他要离开去别的地方。这时,五婶(父亲弟弟的老婆)大喊“洲叔,走啊!”叫我和弟弟一起喊,“爸爸,走啊!”棺材被完全送进焚化炉,我们在外面等了一会,工作人员说可以拿骨灰了。有人去拿了,出来交给弟弟捧着,所有人回到车上,回家,回家路上跟去时的情景差不多。
回到家,天色已经有点黑了。安排好抬父亲骨灰的人,找来弟弟的裤子盖在骨灰坛上,有人扛起锄头,有人挑着装着三碗饭和一些其他东西的提篮,有人拿着香和鞭炮。弟弟好像是在前面随着父亲的骨灰前行吧,我跟着人群自己走。到山脚了,二公拉着我的手,说“让我拉着你”。那时,我觉得二公很好,拉着他的大手有了一点点的安全感。上了山,小山包,父亲被安放在了我们自己家的地。一番仪式,安置好父亲后,我们就回家了。回到家,家里已经没有几个长辈了,只看到母亲在一边刮着地上的蜡烛印,一边抹眼泪。我和弟弟被安排去吃饭,洗澡,然后睡觉。那天晚上,大姑(父亲的姐姐)在我们家睡。母亲在她和父亲的房间睡,大姑在我和弟弟的房间跟我一张床睡,睡前她跟我们说要看着我们母亲,因为怕她想不开。那晚,我睡得不安,因为怕母亲像大姑说的那样想不开,留下我和弟弟。
一个星期左右,我和弟弟都没有去上学,在家干什么也忘记了。大姑在我们家呆了几天就回了自己的家,我们家就只剩下母亲,弟弟和我了。有比较长的一段时间的晚上,母亲带着我和弟弟三个人挤在小卖部(父亲生前开的,一直由他打理)一米半不到的阁楼睡觉。大概是因为曾摆放父亲遗体的我们自己的家会触发我们的悲痛,曾经温馨的家,在我心里很长时间是凄凉,阴冷又恐惧的。
后来,母亲让祖母晚上陪着我和弟弟回家里睡觉。祖母年纪大,夜晚经常要上厕所,所以她在房间门后放了一个桶用来上厕所,有时候会很难闻,但是也有好处,那就是我半夜可以在那里上厕所,不用经过客厅到厕所间。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是很害怕,晚上不敢去厕所,不敢进父亲的房间,因为怕父亲的鬼魂会出现(小时候看香港鬼片看多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想我为什么要怕呢,他是我父亲,他肯定不会害我,他出现我能见到他有什么不好?这么一想,慢慢地也就释然了,有时候想要见到父亲,哪怕是鬼魂,之后也有想父亲不是真的死了,他只是去了别的地方,我宁愿父亲是跟母亲离婚了。想多了,也就做了几次梦:父亲回来了,我拉着他的手,抱着他,不想让他再离开。父亲习惯小孩子,我把叔叔的儿子抱来家里跟父亲一起玩,可是父亲说,他必须走了,地狱里的鬼要来抓他……
又过了一段时间,母亲受不了祖母的不卫生,不让她住在我们家了。此后,母亲还是在小卖部睡觉,我和弟弟白天活动在小卖部,晚上则回到只有我们两人的家里睡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