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晴

“吕少秋。”

一个曼妙的呼喊声从熙攘的人群那头传来,是位女性,音调像是某种不敢肯定的试探。

我回眸。当我看清她的那一刻,淌淌的瀑布声和嘈杂的人言渐渐在我耳边失真,直到完全空洞;我的心跳的厉害,几近失控;来自唇间的啜泣声由耳骨直沁大脑。我浑身不住的颤抖,泪水逐渐凝聚形成透镜,她的身影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我像被插在田野上的稻草人一样呆呆板板,可心中的激动又堪比起死回生之后的那种跌荡起伏。

‘走啊,干嘛呢,挡着道不走。’‘嘿,小伙子,让个道啊。’身后人群的催促声将我唤醒。

我的鞋底像焊上了一对铅球,挪不动道。‘钟晴...’一个被雪藏了多年的名字重新在我心中燃起。

‘不可能,不是她,不是她,绝对不是她,这一定是幻觉。’

‘吕少秋,真的是你呀。’这个声音既坚定,又很兴奋,甚至有些纯粹,纯粹到两人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过什么太多的交集。

茫茫人海,时空交错,天各一方的两个人竟然会在千里之外偶遇。钟晴的身影又变回清晰,并非眼泪干涸,而是她立挺挺的,站在了我的面前。

‘太不可思议了,简直不要太巧吧。走,我们去那边聊。’她捏住我的袖口把我拉到观景台开阔的一个角。

远处瀑布落下溅起的水花有几丈高,经过阳光的照射形成一抹残缺的彩虹,从我的视角看去,就像是一座架在钟晴身后的西式婚礼的拱门,而她正是我曾经幻想过千次万次的新娘,好美,好美。

钟晴的言谈举止,我分析出两点。其一,如今她新的生活十分幸福,应该有一位琴瑟调和的爱人;其次,至于我们之间的过往,她大概率已经释怀了吧。

从钟晴那里得知,这次来贵阳是他们公司组织的一次夏日游活动,跟他同行的还有几个姐妹,其中一个我还认识,我俩的高中同班同学,叫郭倩。钟晴腿脚麻利,抢在了前头,郭倩他们几个用她的话讲‘老寒腿’,落后了一段。

说话之间,几位女生打趣郭倩的嬉笑声渐行渐近,其中笑的最大声的,辨识度最高的那位正是被簇拥在人群中间的郭倩。郭倩看见我的时候,先是一怔,随即而来的便是她那一如既往的幽默风趣。

‘呦,呦,呦。’她倒吸一口凉气,‘呀,呀,呀。’卖弄一通关子后才步入正题:“这不是咱一别两宽,杳无音讯的吕大班长吗?哪股风儿,把您给吹黄果树来啦?”随后,她将视线从我这挪到钟晴脸上,故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说呢,钟晴你咋跑这么快,原来是看见老同学,”钟晴正想插话,郭倩突然给了自己一记嘴巴子,修正道;‘呸呸呸,什么老同学,是老情人啊。’

郭倩的口无遮拦人尽皆知,分寸深浅她才不会去管。

‘快来快来,看看我们钟晴大美女的初恋,帅不帅。’郭倩扭头冲身后的姐妹招手。

‘真是名不虚传,帅的没边儿啊。我听郭倩打趣钟晴姐时提起过你。’一个短头发的姑娘说,她正要接着说什么,却被郭倩插嘴。

‘就显着你啦。人家两口子时隔多年不见,你还夸上了,给你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走吧,前面有野男人等着你那。’郭倩没好气的怼道。

不是,你喊我们过来,还不准说话啦,你个烂了嘴的泼货。”说着,她们几个架起郭倩朝前跑去。

‘郭倩还是那么好玩儿,一点没变。’我率先对钟晴说。

‘你沉稳了,话少了,也不那么阳光了,就是不知道还像不像从前那样怯懦。’她说完这话,随即将视线似看非看地移向远处的峰峦。

钟晴这话我不懂她是否在特指那件事。

那是我们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钟晴骗她爸妈还得一个星期才放假,我就更离谱,对我爸说打几天假期工再回去。而真正的情况是,我从湖南,她从哈尔滨直奔首都北京,约议好了玩儿一个星期再一块回内蒙。期间,钟晴主动给过我多次机会去拥有她,可我始终无法迈出僭越人性的艰难的那一步。

钟晴从高一刚接触她开始,就表现出了敢于探险新世界的绝佳勇气和强大精神,正是她那独树一帜的处事风格深深吸引了我。

黄果树的三个景点道路都不太难走,没有悬崖峭壁和峰回路转。相对来说,要属溶洞险要些,主要是密闭的空气和低垂的钟乳石给人很强的压迫感。但对于钟晴,这反而诱起了她平静外表之下那股子桀骜不驯的冒险劲儿。

钟晴脚上穿着的是一双运动鞋,不大适合溶洞里湿漉漉的地面,几次踉跄差点滑倒。

看着钟晴上蹿下跳的身影,起起伏伏的头发,我的思绪逐渐被拉回到青涩的高中时代。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真的分不清处,这到底是自己意淫出的美好幻想还是想念积压了太久看谁都像钟晴的错觉。可我又不太敢拼尽全力去一探究竟,好害怕眼前的一切真是个一触就破的梦。

钟晴倚在一颗被无数游客蹭的锃亮的钟乳石上,说让我给他照张相。红绿相交的散光灯从脚下射出,将大半个洞穴印上几分暧昧的气息。我时而半蹲,时而直立,手中的相机时而横屏,时而竖屏,以寻找合适的拍摄角度为由欺骗她,也欺骗我自己,不过是想真真切切的多看她一眼罢了。

我思绪翻飞,想起那个秋季的某天,确切的说是某个星期天。那日,天空湛蓝无比,太阳又小又远。

没有课程的烦扰,我俩很愉快,肩并肩走在路上连拉煤车排出的尾气感觉都是香甜的。钟晴挤进我宽松的风衣里,说我俩是合体人,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可能把我们分开。当时她的动作跟此刻一样,左手叉腰倚在观雨亭刷了红漆的柱子上,而我退在一边上下左右来回不停的寻找最佳拍摄角度。

游玩结束,钟晴婉拒了我的邀请,选择了跟郭倩她们一起坐大巴回去。我住在靠近机场这边的员工宿舍,她的酒店在观山湖那边,相距三十几分钟的车程。

夜里,我失眠严重,翻来覆去没有睡意。我把我和钟晴相恋的四年十个月想象成一本以时间为页码的相册,一篇一篇的翻阅。其实这本无形的相册在我脑海里被阅览了不知多少个循环,如果换算成微积分课本的话,略带吹牛的说我应该被称为数学家。

正当我抹了把脸准备睡觉,手机传来新消息的铃声。我打开微信,是一个网名叫“馋宝”的女士申请添加好友,没备注。

“我是郭倩,钟晴喝多了,你过来一趟吧。”那边发来消息,并附上地址。

“好的,我就来,不严重吧?”我问。

在收到钟晴不碍事的消息后,我开车拐进中环路东段,预计从北段转观山东路就可以到达郭倩发来的这个地址。

贵阳街头深夜里的马路上,凉风灌进车窗撕碎空气呼呼作响。除此之外,车很少,可以说是万籁俱寂。只有红绿灯杆儿上跳动的颜色和数字彰显着这座城市唯一的生机,正如此刻咚咚咚的心跳是我唯一的生机。

经过与钟晴整天相处的心血澎湃和难以入眠的躁动不安,加上被凉风侵扰后的心平气静,这个时候的我基本恢复了该有的镇定自若。今日一起游山玩水的姑娘确实是我当初爱恋,甚至甘愿一腔热血为之付出宝贵生命的人。我不否认依然深爱着她,就像太阳西落必定东升的自然道理一样亘古未变。但我不经又要反问自己,既然这么爱她,那你为什么会不留任何痕迹的在人间消失了八年呢。到底是在逃避还是想彻底放下她换个环境苟延残喘下去。八年,你真以为跑去千里之外就可以把一切抛之脑后了么。而钟晴重新的出现,也可能并非是要再续前缘,兴许是命运再次掷出的一只带毒的回旋镖。

三十几分钟后,我抵达柏曼酒店。

当车头拐进停车场栏杆前,远远的就看见有位穿着低胸碎花裙的女士环抱着胳膊伫立在酒店门前的石阶上。没等我把车停进车位,她便朝我这边走来。因为灯光昏暗的缘故,走近了才认出是郭倩。

‘钟晴怎么样了,用不用去医院。’我问。

‘她睡着了,不碍事。’郭倩看出了我的担忧和疑虑,微笑着说;‘这个点了把你叫出来,真是不好意思,但我确实有些话想对你说。’

‘关于钟晴的?’我问。虽然我表面平静,其实心里有无数个猜测。

‘是,但也不全是。’郭倩卖关子道,随即一脸严肃的问,‘吕少秋,请你认真的回答我,你还爱钟晴吗?’

别说,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还真愣住了,与我刚刚的猜测大相径庭。

‘这算是一种质问么?’我呵呵一笑,稍有敷衍的说,‘还是钟晴派你来试探我的。’

‘嗯...’他略微停顿了几秒后说,‘随你怎么理解吧,你只需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儿了,我不想再提起了。至于你问的爱或是不爱也没那么重要了。’随即我鼻头一酸,喉咙里发出一个微乎其微的啜泣声,‘那件事是我不对,是我辜负了钟晴的付出。’

我话未完全出口,郭倩强力回击,‘没人怪你,钟晴更不可能怪你,我也不。’她说的话明显有所保留,也可能意识到自己的过激,随后语气平和的说‘这不是你的错,少秋。是,那件事确实对钟晴的打击非常大,甚至差一点要了她的命。你知道的,除了她的父母,可以说你就是她当时的全部。’郭倩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我很诧异不解,‘少秋,我和钟晴是在后来的几年里才知道了叔叔的事情,我俩非常同情你、心疼你,但那个时候钟晴已经成家了,也有了孩子。她后悔过,埋怨过,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不为别的,就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她也只能忍着。’

‘郭倩,谢谢你们理解...’

还没等我说完,郭倩也不顾及我的感受,插话道,‘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们是同班同学,是在一起学习、生活过4年的好朋友。这不是拍电影,也不是写小说,我们生活的就不是一个理想的世界,磨难的背后未必会有彩虹出现,躲躲藏藏根本洗脱不了冤屈,更不会给你的人设增添悬疑色彩。只会让一些人叹息,一些人怅惘,一些人哀伤。八年了,你知道钟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又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错了...’我思绪杂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你错的很敷衍。八年,你人间蒸发了八年。你不会真傻到认为是偶遇,是什么狗屁缘分让咱仨再次相见的吧?人怎么可能不留蛛丝马迹的活着,我们循着线索不仅找到了你隐居的城市,还判断出你过的并不好,非常的不好。’

“少秋,认真的看着我,别眨眼。”郭倩眼睛红润润的,在车内昏黄的顶灯衬托下,她十分的楚楚可怜。

很突然也很突兀的一个瞬间,郭倩一把扯下自己的领口,左边的那只雪白的乳房跃然出现在我面前。

‘你干啥?快穿好,你这玩笑开太大了。’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打的不知所措,紧闭双眼,将脸转向一边。

‘少秋,没跟你开玩笑。你睁开眼睛,好好儿看一看,爱你的人不只是钟晴一个。高二那年,我毫无顾忌的用铅笔刀在左心房上刻下你的名字,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喜欢你。但每天能看见你就觉得很幸福。你知道你跟钟晴见天的如胶似漆对我的攻击有多深么?我承认钟晴比我漂亮,比我有智慧,但我心有不甘,为啥你的眼里只能容得下她一个人。而我只能把这畸形的爱给了钟晴,疯狂的接近她,从而再接近你。那以后,我从来不敢穿低胸的衣服,就是怕被钟晴看见,影响我们三个之间的情谊。钟晴被家里安排了婚事,我窃喜,她有了孩子,我简直欣喜若狂,我认为我的机会终于来的。少秋,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因为我真的很爱你。你家里出事后,我从未停止过寻找你的任何讯息,你的QQ空间,你之前的电话号码,甚至还在你家门口蹲过点,虽然听说你家的房子被法拍,但我更愿意相信你会回来远远地看上一眼的,而这一切不过是徒劳。’

郭倩用手贴住我的脸颊,将我的视线扭过她的胸前,‘吕少秋’肉色凸起的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我双手颤巍地提起她的领口,泪眼朦胧,陷入一阵疯狂的沉思---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思来想去,我只好破涕为笑,‘这么傻,青春期的冲动谁都有过。别人刻个名字的首拼也就是个意思了,你倒好,刻仨字上去,还不比纹身,要跟你一辈子的。’

‘爱谁是你的权利,爱你是我的权利。’

未完待续...啥时候续,看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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