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剧不终
有些话题,是人们年复一年一定要捧出来咀嚼的。
比如,每近春节,那些关于故乡、回家、乡愁一类的字眼就会铺满眼帘。明明看标题就大概知道内容是些什么,但在那样一个敏感的时间段里,又是我这样的数年没有回乡的异乡客,总是忍不住点开标题,视线在整篇文章里扫描停留,被深有共鸣的几句话戳中内心的某处柔软。
时代的进步和变迁改变了很多,说不上是好是坏,但有些东西,正在被慢慢消解,变得浅淡。
从前,车马慢,一封信、一张明信片要走上三五天,距离将思念和期待越酿越醇厚。每个落于笔下的字的背后,都是写信人的一张脸,无论如何也随意不起来。可惜,如今看E-mail和手机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天,已然找不回当时等信、收信、读信的感觉了。
一个又一个的微信群,分门别类,热热闹闹,帮助你拉近了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不同时期的同学、朋友、同事的距离。然而,距离近了,灌水多了,想念被琐碎的日子稀释,自然也就淡了。有时想想,也许还是距离远点的好,那样,对久别重逢这件事,至少我们心里注满了真正的期待。
初到北京的那几年冬天,学校食堂和菜市场里,永远充斥的是选择极为有限的黄瓜西红柿土豆大白菜。渐渐的,豌豆尖过来了;红菜苔也来了;南充菜也北上,成了北方人嘴里的儿菜;还有棒菜、折耳根.....那些曾经令我想念日久的南方蔬菜,如今在北方的菜摊上,都不再难觅。当它们不再是餐桌上远道来访的稀客时,我惊奇地发现,从前,令我念着味道就垂涎欲滴的,如今,走过菜摊时,我很少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春节前,我去了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在百余个蔬菜摊位里,发现了一处特别的存在。
吸引我视线的,是一小堆新鲜得似乎刚从地头拔出的红萝卜。只有秦岭以南的人,才能根据红萝卜与橙色胡萝卜的颜色差异,用尘封在味蕾深处的记忆,推断出两者在味道上的细微差异。那一刻的发现,让我变得无比激动。
那家菜摊是整个市场里唯一一家专卖南方特菜的摊位。除去红萝卜,菜摊上还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白得通透晶亮的藠头、懒散地长着空心白杆的芹菜、叶面长长宽宽的韭黄。不知道摊主用了什么法子在蔬菜运输过程中保鲜,总之,每样蔬菜都一副很精神的样子,即使在冬日腊月,也绝没有半分打蔫的迹象。同样,只有秦岭以南的人,才能根据叶面的宽窄、杆茎的颜色等等一应细节,一眼分辨出远道而来、尚未沦为常客的家乡菜。
挤在这家摊位前的,多是中年往上的人,手里抓起一把蔬菜,和我相同的惊喜,带着笑意向身边的人打招呼——“老乡哇?”嘴里的语言,从川普、湘普等,自动切换至乡音的频道,我和一位满头银发的湖南老阿姨顺利攀上了老乡。那一瞬,有种普天下南方人俱为一家人的幸福感受。
那天逛菜市场的结果,是我买下了藠头、红萝卜、韭黄、芹菜,小心地打包装箱,塞进后备箱,次日驱车700公里,去往更北的北方过年。
出发的头一晚,嘴馋,我择洗了一小把藠头,细细地切片,用盐、糖、花椒面、香醋、红油辣椒拌了,放上半个时辰,待辛辣的味道被略略杀掉一些嚣张气焰,就着白米饭吃下了一整盘。幸福感驱使我抓起手机,像个捡到宝贝的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向远方的母亲报备,母亲也为我高兴。
在一年里最是乡愁四起的时节,在家乡露天的菜市场上,也许地面上还存留着刚刚下过的雨水,在铺开的一张张半透明的塑料布上,堆着一捆一捆的还结着露珠的各式新鲜蔬菜。而在千里之外,因为机缘巧合,我在北方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拥有了它们,乡愁化作乡喜,我成了一个富足的主妇,并因此而心甘情愿地在过年期间做个潜心钻研一日三餐的快乐的厨房研究僧。
有些久远的味道,才是固守在记忆里的乡愁。
Endless
美食最相思
文 | 剧不终
图 | 据CC0协议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