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剑游侠》17、穷姐弟相依为苦命 贵王子风流而留情
陈少华 著
叶子静已盘扎妥当,执了一把红飘带钢刀在手,将一套刀法舞得上下翻飞,如彩蝶漫舞,飞雁展天,人群更是喝彩不迭,这下有人往里扔钱了。可是都扔的一文两文,散散的滚来滚去,叶静子瞧着,微叹一口气,拿一个盘子将铜钱都拣了,不曾漏了一个。还得凭这几文铜钱换来住宿食饭呢。流浪的这么多年,哪一日不是在这饥寒交迫中度过?不禁又想起那位风流潇洒的贵公子来。原本她也出身在这公候之家,岂知时势易人,富贵如云烟,转眼而逝。又恨得咬紧牙关,都是那个恶贼易枫,杀她父母,毁她家名声,她才落入如此窘境。
这时人群已稀拉拉地散去了大半,姐弟俩只得将行头拿了,往回便走。点检一下所得,不过一百多文。叶子玉皱眉道:“姐,现在生意难作,这帮看客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拨,看了半天,连个屁也不放,半文钱也不扔,都想着白戏看。”叶子静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道:“慢慢再来。”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并非英雄无能,实是际遇有限,难逢明主。
两人路过一个杂食摊,摊上正烙着蛋白的几张烙饼,油香四溢,葱香扑鼻。叶子玉不自禁地站住了,道:“姐姐,我想买一个。不,买两个,我们各吃一个。今天还没有吃饭,肚子饿得紧了。”肚子果真咕咕叫出了声。叶子静微一踌躇,问摊主道:“多少钱一个?”摊主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妇女,皱纹满脸,堆着和善的笑容,穿着土布兰褂,头发乱蓬蓬地向后掠着,答道:“五文一个。香得很呢,姑娘,买一个尝尝吧。”叶子静道:“买一个吧。”从袋里排出五文钱,递给摊主,取过了葱香烙饼,交给弟弟,道:“你吃吧。我没胃口,吃不下。”
叶子玉实在是饿得极了,顾不得再让,张嘴便咬,一口倒将饼咬掉大半。叶子静苦笑一下,心道:“弟弟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只是吃不饱,我这个姐姐真是太没用了。”她双目留向远空,朵朵白云下,几只大雁高叫着飞过。又想:“当大雁多好,飞来飞去,不用为了生存而奔波。我只是一只没人保护的小鸟,弟弟也跟着我受苦。”想到这,泫然欲涕。忽地想起福文,此刻必定在设宴庆贺,高朋满座,光筹交错,美女在侧了。心情更是郁郁。
叶子玉吃完一张,还想再要,但他瞧见姐姐的哀愁之情现于颜色,心中一紧,只得罢了。
两人走过一个商铺前,商铺前楹联高挂,张灯结彩,门前顾客盈门,热闹非凡,上面有人叫道:“本店开张大吉了,欢迎亲老朋友光临惠顾了嘿。本店老爷得了贵子,双喜临门,现决意舍财庆祝。凡是二十岁以下男子,都可来本店领取一只烤鸭,香喷喷的福记烤鸭了,快来领取了耶。各位。老爷想各位均是良善之辈,以诚待之。若是有兄弟要代领者,上前说明,也不为不可。”
叶子玉大喜,道:“是白食,不吃白不吃。我去领一个。”挤了半日,终于挤上前去,从店伙手里领了一个烤鸭。他心有所不足,又伸手道:“再给我一个吧,反正您这东西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店伙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摇头道:“只一人一个。你有弟弟吗?若有,方可多给一个。”叶子玉眼珠一摇,急中生智,道:“我虽没有弟弟,可我姐姐有一个弟弟,我想代他领一个。”店伙点头道:“今天是我家老爷大喜之日,发放慈善,厚德载物,既你姐姐有一弟,便由你代领也成。”又递一只烤鸭子给他。叶子玉喜上眉梢。
叶子静见他手拿两只烤鸭,沉着脸道:“弟弟,你只能领一只,你是不是撒了谎冒领?我教你多次,勿要撒谎。穷也要穷得有骨气。”叶子玉得意地道:“我并没有说谎,那店伙便给了我两只,你说好玩不好玩?”将经过一说,叶子静也禁不住微笑。
两人回到客栈,不敢去找掌柜,偷偷想溜进房去。掌柜正在闭目养神,显是在等着他俩,睁眼道:“你们回来就好。房钱加饭钱,一共二两七钱银子”张手便讨。姐弟又傻眼了。眼下只得了百多文,吃饼还费去五文,哪里凑得齐这二两七钱银子。叶子玉只得央道:“掌柜大伯,今天生意不好,等明天吧,一定多挣一些回来。”
掌柜摇了摇头,道:“你们昨天说推到今天,今天又推到明天,到底哪一天,给个准信儿,我好结帐。”叶子玉忍气道:“明天一定将钱奉上。”掌柜也觉无法,前番见识了厉害,又不敢强逼,只得道:“那好吧。”
姐弟进房,相对发愁。眼下他们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要说叶家门生甚多,故吏满天下,不为虚言。可这些年党争中多随叶家衰败,即便有全身而退得以保全的,家道衰亡时他们年纪尚小,对这些根本没有概念,一个人不识。再加上人情冷暖,只有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故此一直流浪至今。
第二日两人早早就将场子占好,各打了一套拳,舞了一回剑,一数所得,比昨日还稍多了些,二百多文。叶子静忧心忡忡,回去又得受掌柜冷眼了。果然掌柜知道钱又不够时,越发冷淡起来,饭也不给吃了。叶子静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忍着饿,默默出神。第三日两人上街买艺,虽然相当的卖力,只与前日所得差不多。正是时蹇运乖,数穷命绌,奈何如哉?
掌柜再不客气,冷冷道:“客官,你们换个地方住吧。”将两人领到院子里,穿过一条小道,进了一个耳门,里面有几条马儿在吃草。掌柜指着一个空的马圈道:“这里还可将就住上一会,等你们来钱了,再搬回客房不迟。”马栏里脏乱污秽,几堆马粪格外的刺眼。
姐弟俩站在这马圈里,欲哭无泪,悲伤不已。几曾想竟沦落到这一步。叶子玉脸色越来越难看,咬牙道:“这个混蛋杂奴,总有一天我要他知道厉害。”叶子静叹了口气,从外面抱了许多干草来,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道:“先在这里住下吧。谁让我们没钱呢?”一夜来冷风又起,滴滴溚溚地下起雨来。两人苦不堪言,挤在一处取暖。顶上雨漏得厉害,不时马圈内积了一层雨水。两人只得起来,用一块油布遮了头避雨。捱得一夜,直觉时间竟过得如此之慢,终于天亮,乌云散去,雨过天晴,姐弟俩早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真有生不如死之感。苦又无处诉,只得相对垂泪。
俩人举目无亲,无法可想,只得仍是拿了卖艺物事在街头卖起艺来。这时街上却大异于往,来往兵丁全副武装戒备,如临大敌,一队队步列整齐地开过。重要街道上兵士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森严把卫,盘查过往行人,稍有疑点,即被抓起。姐弟俩见状忙向回走,却见一面明墙上贴了一张告示:“各居民望安分守已,不得随意外出生事,否则严惩不怠。”两人看了更是加急要回客栈。这时几名清兵由一名把总领着,瞧见叶子玉,喝道:“兀那厮,不似好人。速速停步,接受检查。”叶子玉只得站住。
把总四十上下年纪,头戴大红缨枪尖盖帽,一身灰色府布行军袍褂,外罩一件青羊风毛补服,喝道:“给我搜。”几名兵丁一扑上前,将两人的东西尽皆倒在地上,几把刀剑随地乱踩,几身武服抓起便撕。
叶子玉急道:“你们搜就搜,干吗要撕东西呀?”后背早中了一拳,打得金星直冒。把总怪声道:“瞧你就不是善民,给我拿下。倘若在衣服里夹有武器,我们吃不了兜着走。给我搜干净了。已经是全城戒严了,谁出来搜谁,看见可疑的点子,一个不要放过。”几名兵丁将叶子玉双手反剪,用牛皮绳绑了。叶子玉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挣扎,更不敢喝骂。
把总道:“这个女子身上只怕藏有武器,给我一并搜了。”几名兵丁走向叶子静,伸手向她的身子搜去。叶子静又惊又怒,双脚起处,将兵丁踢倒在地。把总叫道:“反了,反了,果然有反贼,来呀,给我拿下。”七八个兵士围成扇形,向叶子静逼去。
叶子静柳眉倒竖,凤眼圆睁,双手紧握双拳,微微颤抖,不知是给气的还是心生惧意。她知道情势十分不利,与这些官兵斗,难免被抓住官府经受耻辱,若是给安上个反贼的罪名,杀头的可能都有。她是个女流之辈,也许好一些,但弟弟是个男儿,只怕立刻就被杀了。但若是放弃反抗,让兵丁们的脏手在身子上乱搜瞎摸,还不如死了算了。想到此,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兵丁们已经攻上,她只得出招抵挡,几招之下,一名兵丁给打中左眼,眼睛就变成了大熊猫的黑眼圈,哇哇乱叫,拨出刀来就劈,叶子静左躲右闪,频遇险招。
正在危急时,几骑马从道上经过,当先一匹骏马上的骑士咦了一声,勒住了马头,喝道:“住手。”把总一看,是一个身着白袍头戴青缎金线沿帽的青年公子,认得却是小王爷福文。吃了一惊,伏地叩头道:“小的叩见小王爷。”
福文见叶静子秀发零乱,汗湿衣袖,双目含怒,娇喘吁吁,显得十分狠狈。皱眉道:“你们是怎么办差的?跟一个小姑娘打成这样,真是丢了绿营的脸。”把总不由惊慌,不停叩头,道:“小王爷明鉴,上面要属下对过往行人严加排查,以防有奸细混入城内图谋不轨,小的不敢怠慢,见这两人形迹可疑,上前搜查,岂知他们十分嚣张,暴力拒查,是以动起手来。”
福文点点头,心知把总所说多半属实。近日西安将有一件大事发生,各衙门都是严阵以待,哪敢有一丝的疏忽大意?要是出了岔子,只怕立时得人头落地。他道:“你起来吧。你作的不错,到时去你们佐领处领赏,就说是我要升你的官。去吧,这两个人交给我了。”
把总大喜,伏身再拜,道:“小的谢主子恩典。这就告退。”
这次巡访,福文就是要视察各处排查戒备情形,督促和职司全力而为,不舍昼夜,哪怕是掉层皮也务要让状况达到一个百分百的放心。此番事情太过紧急,职责太大,他也不能不全力以赴,不敢出半个漏子。全陕西的大部分巡检都头官兵捕快几乎全部出动,布防于各个点上。老百姓几曾见过如此阵势,纷纷紧门闭户,胆小的不敢稍出,胆大的偷偷溜出,寻找相识打探消息。各种猜测随之风气,有说是暴民起义要攻向西安,有说是巡抚遇剌,命在旦夕,官府正在追查凶手。传言将凶手描画得神乎其神,说是二郎神下凡,金面上嵌着三只眼,宝冠上装有七颗顶天星。手持三股赤金盘龙钢叉,胯下掀海走云狮子兽,奉了天命下凡擒杀赃官巡抚赵宝山。
有人说赵宝山已经死了,有的说不对,我一个朋友还在长安大街上见到他。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官府也仿佛没有否认,赵宝山巡府门紧闭,一个人影也没,只一些郎中大夫出出进进,面上神色莫测。老百姓瞧了都觉得赵宝山是快死了,至少是身受重伤。在他们心里,赵宝山虽然昏庸,但不是十恶不郝的恶官,没草菅人命的事,所以老百姓对他也不十分的痛恨,听到他快死了,有些善心人自发的要去问候一下,因为要是新来一个巡抚,说不定还不如赵宝山呢。如今这世道,不拿百姓当人的恶吏遍地都是。可他们一到巡抚衙门都给赶了出来,百姓问起巡抚的情况,兵丁们只说:“回去回去,没你们的事。”众人不得要领,只得回家。
福文关切地向叶子静道:“姑娘,你没受伤吧?”叶静子鼻子一酸,泫然欲涕,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当真是梨花带雨,杏沾晨露,娇媚中蕴着柔弱,伤感处更增丽色,福文不禁瞧得呆了。良久他方回过神来,拿出一方洁净芳香的手帕递给叶子静。叶子静给他瞧得满面红晕,低头瞧着鞋尖,哪敢抬头。福文柔声道:“姑娘,也累了,就与令弟一起到府上稍事休息,小生略尽点绵薄,不负这数次相逢之缘份。不知意下如何?”叶子静芳心乱如麻,就这么答应了,是不是太随便了呢?若是不答应,是不是太无礼?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呢?再说,也多亏了他,否则,只怕自已和弟弟已被兵丁拿住侮辱。见她迟迟没有点头,福文甚是失望,道:“姑娘若是有何不便,不去也罢。”叶子静终于点了点头。福文大喜过望。
福文将姐弟俩带到巡抚衙门,早有兵丁上前将他的马儿接了,带到后面喂食饮水。福文吩咐道:“让这两人好好梳洗,换上新衣新裤,用完饭,再带来见来。”从人躬身应了将两人带下。福文心情愉快,一时觉得凡眼所见皆合其意。向从人笑道:“老白,你很好,到帐房那支十两银子,就说是我要赏你的。”老白是个五旬上下的白胡子老头,喜道:“少爷,您今天心情很好呀。老白服侍您这么久,第一次见您这么开心。”
福文笑道:“是吗?真是,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他出身于锦衣玉食的豪门王府,旁人以为那必定是非常的快乐逍遥,可是谁又能真正了解他的内心是不是真正的快乐?正在沉思,一个衙役在外面高声报到:“小王爷,赵巡抚求见。”福文知必有要事,道:“让他在前花厅等我。”
陕西巡抚赵宝山身穿红色八蟒九爪虎滚云海袍,外罩着一件仙鹤补服。头上戴着红珊瑚顶子,上插一根单尾孔雀雕翎,足踏黑缎鹿皮靴,四十上下年纪,生得四方紫膛大脸,朝天鼻孔,浓眉大眼,目中精光闪烁,显是一个极精明的官场老油子。看得出身体颇为壮健,断非外间传言遇刺将死的样子。他坐在前花厅端坐用茶,神色紧张,似是面临一件极大的难决之题,百般思索,怔怔出神。
福文不一刻就已赶到,冲赵宝山拱手道:“老赵,你不在里面好好地歇着,小心当真遇刺了。”赵宝山苦笑道:“福贝子,当真是见笑见笑。如今下官生死难明。你说,这让下官如何区处?”福文故作诧异,微笑道:“老赵,这却是从何说起呀?”赵宝山道:“如今外面都在传言我被人刺杀,危在旦夕。你说,这叫下官如何是好?下官只有亲自出去一澄黑白了。”说着作势便要向外而走。福文伸手拦住,道:“大人,这可使不得。”
赵宝山苦笑坐下,道:“福贝子,如果下官猜得不错的话,这该当是你的主意吧?”福文知瞒他不过,点头道:“不错,这是我故意遣人编出来并四处传言的。否则别人见我们如此大动干戈,肯定妄加猜测,于我们大是不利。”赵宝山道:“计是好计,只是太过了些,活着被咒,下官这番不知要折上多少阳寿。”福文笑道:“老赵,您这又想差了,这么咒你,你只会长寿,哪会折寿?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福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你熟读经书,不会连这个道理也忘了吧?何况我向父王一奏明此事,将你的功劳大大的渲染一番,还怕不加官进爵高官厚禄?否则你老窝在这陕甘苦旱穷苦边陲之地,可何时是个头?”
一番话直说得赵宝山拼命点头,道:“下官若能得到福贝子的美言,当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瞧那样即便是福文宣称说他娘死了也会答应不误。福文微微一笑,正色道:“现今情势紧急,不可大意。你还是不要露面为好,一应事体就由我在外操办,再让他们禀报于你即可。遇到重要事体,我自是要同你商量再作决断。”赵宝山忙道:“不不,福贝子英明智睿,天下难觅第二个,乃是我朝兴盛之本,中兴之源。王爷让您出来办事,也正是历练历练您的意思,才堪大用。一应重大事体但凭福贝子决断,下官只听从吩咐即可。”福文十分满意,道:“老赵,你很好。我不会亏待你的。你先下去歇着,有什么事情,再来会我。”赵宝山拱手告辞,想起一事,欲言又止,似有隐情,终觉不便提起,乃迈步出了。
赵宝山刚出得门来,一个随从禀道:“大人,西安知府姚光文有要事禀报。”赵宝山悚然点头,道:“肯定是关于泥石流的事了,让他速来议事厅见我。”这几日他一直在为此事而烦心,如今华山因为人为破坏,又久未治理,山洪聚集,早已有了重大隐忧,上个月暴发了一次泥石流,将山下村庄活埋了十多个,无人幸免,真是人间惨剧。他却不敢向朝廷实奏,否则这个渎职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姚光文穿了件八爪绣金官袍,罩了件山鹰补服,青灰的圆脸,一对三角眼儿,面色凝重,显得焦躁不安,来回踱步搓手。一见了赵宝山进来,忙迎上前来,行礼道:“赵巡抚,这下只怕有麻烦了。”赵宝山道:“且至密室慢慢说。”
赵宝山摒退左右,与姚光文进到左边一个小会客室,两人方一落座,姚光文递上一个密折,面上满是焦急之色,道:“巡抚大人,刚有密报,华山情况又将有变,只怕近日便会塌方,泥石流山洪一起暴发,据预测,其后果更是严重。”
赵宝山面如死灰,两眼呆呆地看着密报,喃喃道:“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快快想办法,一定要让这次暴发缓得一缓,最好能延迟三天。三天之后,便发多大的泥石流我也挺得过。”姚光文道:“我已问过,执事人员都说正在紧急预防,约略可以缓得一缓。但他们也说难度极大,需要极多人力与资源。”
赵宝山猛一挥手,断然道:“无论花多大代价,都要缓上至少三天。他们要什么都立刻给我筹好。如果事情办不好,我就会完蛋,你们也跑不掉,大家都得死。”姚光文心下诧异,见他说得如此严重,不解地道:“巡抚大人,上次泥石流暴发后,虽说埋了十几个村庄,但朝廷不是也并未深究?这次您再用心在朝野上下活动活动,凭您的面子,他们在皇上面前说说好话,不就过去了吗?只是苦了山下的村民,抛下家园,如今正在紧急疏散,山脚下的民众现在都已搬走了。”他想着既能掩过第一次,第二次又作了预先准备,掩过去应非难事。
赵宝山亦是有苦难言,这几日将有大事发生,上面强调严加保密,这件事除了他,全陕西不能有第二个人可以知道,是以不能明说原因,那时想要掩过去此天灾,岂非作梦?也只怪他上次未如实向朝廷报告灾情,已是欺君,这次倘是揭穿了,死无葬身之地。惶恐地道:“不惜一切代价,否则我们都得死。”姚光文见他说得斩钉截铁,极是郑重,情知所言非虚,必是牵扯到一个极大的秘密。他也不敢多问,心下越发着慌,立时道:“巡抚大人放心,下官让他们拼了命也要照大人的吩咐将事情办好。下官这就去安排。”言毕立时转身出去。赵宝山拼命喝茶,额头全是汗珠,手拿着茶杯索索直抖,显是怕得厉害。
福文送走赵宝山,心情甚佳,想起那个路上邀来的姑娘,更是兴致高涨,豪情勃发。对从人道:“快,带我去见那位姑娘。”
从人带着福文穿堂入院,过了一条超手游廊,转过一扇角门,便是一个满园绿色的院子。院内青草茵茵,蝶蝴飞飞,蜜蜂儿在花枝上流连缠绕,难依难舍。其时已是处夏,花儿早落。当中一个水池子,内有败荷残藕,绿鸭浮水,波光鳞鳞,当真好一派景致。到得一个朱楠秀木门外,从人道:“少爷,那姑娘正在此歇息。”福文道:“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从人道:“那个少年安排在了隔壁。”福文满意点头,道:“你可以下去了。”扣起门环。里面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等一下。”听得里面衣裙细碎之声,片刻,门开了,现出叶子静窕然婀娜的身形,俏然立于门内。
却说叶子玉此时正在隔壁房间。他只觉得如今处处都透着郁闷。他知道福文是对姐姐打着主意,看得出姐姐也喜欢他。他与姐姐自幼来相依为命,姐弟之情极深,如今眼见她向别人走去,那种郁闷实在很难得释。但思前想后,如今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是该找个地方歇歇了。姐姐也该有个归宿了。
他忽然觉是一路所见过于古怪,仿佛是要发生什么惊天大事的样子。不禁好奇心大起。先是在街上,那么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样子,听路人说是赵巡抚被暗杀了。不对呀,他刚才还听到了“赵巡抚求见”的声音。那究竟所为何事要这么郑重其事呢?进得这巡抚衙门,他也觉得处处不大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一时也说不上来。忽想想这里人人肃穆敛声,行止皆有法度,似甚奇特。只是在心里头肯定,一定是有大事。忽听得有人见了姐姐的房间,当是那个贵公子了。
又听得有人在隔壁轻声道:“福贝子,密使求见,说是有机密大事需要面禀。”听那福文道:“我这就到。”几人立刻杂杂沓沓地去得远了。看来这公子哥当真是忙得很,他不由甚是妒嫉,看看自已一无事事,居无定所,大是沮丧,不由哀声叹气起来。不甘寂寞之余,又被一连串的异样情形弄得好奇之心大起,决定出去探个究竟。乃乘着天色已黑,从衣柜里拣了一套黑色短衣穿了,用布带将腰、袖一一系紧。将门打开,出得院来,四下一望,星火点点,姐姐房内灯火已灭,想必累了一天,已然歇下。
他出了角门,穿过一个弄堂,这里仆从人等开始多了起来,一个个闷头走路,手里拿着东西行色匆匆,再到一个院子,情形大是不同,兵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手里提着大红气死风灯,掇着单刀,来回巡逻。
叶子玉心道:“这里想必就是要地,秘密可能就在这里藏着。”悄悄地伏着,在黑夜的掩护下,慢慢向窗户移动,那里明显地映出了几个人的身影,不时地晃来晃去。这时乌云正遮着月光,四下里一片漆黑,只巡逻兵丁手里的灯笼还在发着亮光。他练过几年武艺,乘此机会,一个轻纵,已是到了窗口下。
一个矮个兵丁觉出有异响,向这边叫道:“谁?”另一个高个兵丁道:“别是看走眼了吧?衙门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苍蝇也飞不进来。”这回衙门内外戒备得跟铁桶似的,故此这里的兵丁以为必定是万无一失,未免有些大意。那矮个兵丁倒也尽责,毕竟关系太过重大,那可是稍一不慎人头落地。说着便要过来察看。叶子玉惊得伏在墙角一动不动,心道这下肯定给发现了,暗恨自已学艺不精。
一只花猫叫了一声,从墙角跳了出来,矮个兵丁见状笑道:“是你这狗娘养的。老张,看来真的只有苍蝇和花猫才能逃得进来这里。”老张道:“那当然,我当差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张旗鼓地严查。只怕是有大人物要来。要不就是有惊天大事发生了,只是这些都跟咱小啰啰没有关系,只要把自已手里那份活干好不出岔子,就老天保佑了。”矮个兵丁点头道:“谁说不是呢?”
两人说着转到了另一侧,几棵梧桐树正将叶子玉与他们隔开。乘此机会,叶子玉将头伏在窗口,舔破了窗纸,向里一望,大吃一惊。
只见福文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额头血流不止,显是头部碰地用力过巨所致。后面一个护卫打扮的汉子拿了一把明晃晃的钢光,架在福文头顶上,作势便欲劈下。
叶子玉眼见平日里潇洒风光大权在握的福文竟要被砍头,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要叫出声来。再往前看,堂上背对着众人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头上戴着七星紫沿赭黄顶帽,身上穿着明黄盘龙汉绸长袍,脚上踏着牛皮木线底无忧软靴。只听他一字一句地道:“福贝子,这些参劾,朕已派人详加探察,都是有根有据,你莫不是以朕为可欺之主,专行哄朕?”说着转过身来,双目如电,向四周众人扫过,停在福文身上。满屋子的人在他阴鸷的目光下噤若寒蝉,一声儿大气都没人敢出,只听得福文咚咚地磕着头,一声响似一声,头上血流如注,竟是不敢稍停。
叶子玉一慌之下,几乎瘫倒在地。他哪曾想到竟是当今皇上亲自驾到!眼见竟是如此虎步龙形,威势可怕,他两股之间不自禁地抖个不停。
当朝雍正皇帝是圣祖康熙第四子。康熙皇帝生有十六子,康熙晚年这十六子为了争夺嫡位弱肉强食,尔虞我诈,机关算尽,最后四子胤禛获得胜利,登上帝位,国号雍正。外人传说雍正是矫诏即位,将藏于乾清宫内的传位诏书中“传位十四子”改为“传位于四子”。此种说法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皆以为是。
雍正冷冷道:“汝父与朕是堂兄弟,原本应对你优容些。只是朕以公以德治天下,若一味的只知袒偏护短,岂不是要让天下人心寒?现在,也别怪朕大义灭亲。”说着扬起了手,显是只要挥下,架在福文头上的那柄钢刀势必同时刀落。
叶子玉哪里还敢再看下去?强仰住咚咚的心跳,情知再在这里呆着,无异于自寻死路。一旦被发现,立时就得人头落地。他只不过是好奇心起,竟惹此奇祸,睹此惨事,真是惊得三魂跑了两魂,九魄只剩下半魄。目下最要紧的,是悄无声息地逃离。只恨不得变作一只蚂蚁,也比当一个大活人这么显眼强得多。
他悄悄溜到了到一处黑呼呼的树丛底,待巡罗兵丁走远,伏身进了角门,院外的戒备稍松,巡视兵勇少了些,他拣得机会,一溜烟正待溜走,只听得一声断喝:“站住。”他一个激灵,心道:“完了。”正要起身就擒,却见几个兵丁向一个正在匆匆赶路的侍卫模样的人追去。
那个侍卫知道不妙,暗悔一时心急,走路稍快,以至露了形迹,只得停住脚,笑道:“几位兄弟,我正急着去给主子送东西呢。等公务一完,在下请几位喝酒。”当头的一个佐领模样的汉子双目炯炯,逼视着他道:“这年头都是提着脑袋在当差,一不留神就得掉吃饭家伙,不得不特别小心。得罪了。”手一挥,几名兵丁上前便要动手。那侍卫见势反而镇定下来,将手一伸,道:“来,我让你们绑。”说话间忽然出手,快如闪电,也看不出他使的是什么身法,只顷刻间,几名兵丁都被打中要害,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痛苦的扭来扭去,均不过半刻便已气绝。却是一句呼叫也无,原来死时都被封住了哑穴。
那佐领神色大变,正欲高呼,只见面前刀光一闪,登时身首异处,哼都没有哼一声。那侍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几个兵士料理,只吓得叶子玉目瞪口呆,作声不得,差点尿了裤子。躲在一角,一动不敢动。那侍卫将尸体拖入树丛中,将地上血迹稍一抹拭,身形一晃,向角门而去。
到了一个阴森森的角落里,那侍卫四顾一望,看见无人,将手一拍,从树顶上跳下一个人来,一样的侍卫服饰,留着八字胡须,长方白净脸孔,道:“小雄,查清了吗?”小雄道:“在左边第二进院子里戒备最严,狗皇帝正在那里藏着。”八字胡点点头,道:“这次教主他老人家亲自出马,教中高手除了卓年永和陈定基外,悉数来了,不容有失,你再查查看,标一份地图过来。”小雄点头。旋又分开,各向不同的方向而去。
却说雍正扬起手来,却只拿起奶茶杯,喝了一口,道:“其实,朕却哪里舍得杀你?在朕心里,你与你父亲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你们身为皇家贵胄,担负着绝大的责任,平日里不能不小心冀冀,用心办事。这天下才能稳固,我们共享天下,何乐不为?”一席话说得福文埋头痛哭,道:“皇上,臣下该死,让皇上为罪臣操心,猪狗不如。”雍正挥手柔声道:“你且起来,快宣御医,给福贝子好好看一下,要什么,都找内务府要,要什么给什么。你好好的,到时候,你这个贝子,也该改改名了。”言下之意,自是要封福文为贝勒,那可是极大的恩典。当下侍卫领了一个医正进来,给福文查验伤势,包上药膏。
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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