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晨七点三刻,阿辉来了,开口报一个新闻:“今天光头惨了,一清老早,当着许多人面被凉经理臭骂一通,为的是他一清早去找凉经理批钱买柴油。其实,昨天我回去就对他说了:柴油没了。他嗯了声,就打麻将去了。”我问阿辉估计光头今天什么时候能来。阿辉说:“不会很晚,只要财务一上班,开了支票就可去买的。”我就说:“我们还是八点就上班吧。”阿峰不急不慢,声调不高不低地说:“炉子不烧,怎么上班?”我笑笑:“你们觉得车间里堆着一大堆的边角料不难受?趁这空档,我们将边角料粉碎了,车间里冲洗一下,长条桌靠隔墙,每台车旁放一塑料桶摆边料,以后当天粉碎掉,这样车间里就会显得宽畅舒服的。”阿辉立即赞同,阿峰不吭声。我又补充一句:“这天一天比一天热了。清了边料可开北门,南北通风,可降温,人也舒服些。”阿荣听我这话就说:“那就干吧。”我高兴地撸了下阿荣的头(他略比我矮一点):“阿荣,有干劲,正好。”阿峰沉闷地不吭声,我就问:“阿峰,你觉得行不?”阿峰不得不说:“问我没用,我不是头儿脑儿,你们要干我跟着就是,只是我不担干系。”我笑着说:“行,责任你们都可推在我身上,因为我是不行就可走人的。”阿辉带笑地说:“这是为改善我们的劳动环境,整洁点么。”我点头接着作了安排:“阿辉,我与你清运边料,打扫车间;阿峰在粉碎机出口处,负责接袋、扎袋,阿荣负责给粉碎机加料,不过,要当心,别把手伸进粉碎机里去。”
将近个把小时,我与阿辉清出堆着的边料。我在屋外水笼头接橡皮管,听得有人吹着口哨前来,侧头一看是光头兴冲冲地走来。“你来了。”我招呼他。阿辉闻声到门口来,我正好开了水笼头,水从阿辉手中的橡皮管流了出头,阿辉将出口处揑小了便朝穿着凉鞋的光头脚上冲去。光头立即跳开:“你们大扫除了?”于是我告诉他我的想法和做法,他听后大加赞赏:“好,好。”车间地面本是水磨水门汀的,经过冲洗,显得清洁光亮,米黄色的油漆墙面也有了光泽。把长条桌靠在隔墙边,车间就有中间的一长块空地,不再逼仄。阿峰他们边料也粉碎完了,装了近四十袋,每袋重约二十公斤。五个人先把他们搬出休息室南门,我是最后一个扛着袋料出后门,阿峰、阿荣已回进去,我一看,都堆在楼梯口,便对阿辉和光头说:“放到楼梯平台下吧,等会架三角架,用葫芦吊上去,省力些。阿辉不解,问:“怎么吊?”“我看锅炉间有粗麻绳,用平扳车,一次放五袋,绳子扎住往上吊。”光头说:“那葫芦好起重二百多公斤了。”“那好,一次装十袋,就快了。”光头又说:“现在就先把葫芦架搬上去架好,平板车直接从里面装出来,就直接吊上去,再直接推到堆料间卸车就是。”我们正商量时,阿荣在前,阿峰在后,又各扛出一袋来,阿峰看我们站着说话,就有不满神色,将一袋料往地上一掷。光头就将我们商量的话告知他俩,阿荣本无所谓,只是点点头。阿峰的神色才缓和下来:“早不想到?”我忙对其道歉:“我是看到大家将料堆在楼梯口,想到再要背起上楼,那多累,才与光头和阿辉商量出这个办法的。”说干就干,我、阿辉、光头三人去拿三角架,葫芦、绳子,用平板车推来。在离开南门,到锅炉房时,阿辉说:“那小子自己不动脑子,还给人脸色看。”光头说:“随他去。”我则说:“他多背了一袋,挺沉的,不要怪他。”
正当我们将第一车吊上去后,听到北面有人在喊:“这个厂,门大开着,怎么没人。喂,有人吗?”我和阿辉忙到北面,原来六桶油来了,因为装油的车大,开不进弄堂,要我们出去弄进来。我对阿辉说:“你先跟师傅过去,我去叫大家。我往南边奔时,听到阿峰的声音(有嘲笑口气):“嗨,没人了。”我奔到南面就对站在二楼平台上的光头、阿峰招手:“油来了,车开不进来,要去搬运油。”这时阿荣也现身在平台上,光头招呼一声:“走,卸油去,自己在前下来,阿荣见阿峰不动,顾自下来了,我就转身奔去弄口,阿辉已让车上滚下六桶油来,正准备扶起一桶来,我忙喊:“就往里滚好了,省力。”当我和阿辉往里推着油桶滚时,我对阿辉说:“你将油桶竖起来,用油桶这边沿往里滚,要用多大的力扶着那斜着的油桶啊。”阿辉说:“我们以前一直是这样做的,没想到让它在地上滚进去。己师傅你真聪敏。”我对他说:“我并不聪敏,我只是年岁大些,见识多些罢了。”阿辉说:“不是我夸你聪敏,凉经理、黄主任都这样夸你了。你将唱片竖着放的当晚,那小子(明显指阿峰)就跑到公司里向凉经理、黄主任汇报了。”凉经理听后说:“看看吧,真能治唱片翘曲的话,就照他的办法做。”黄主任说:“最近退回来些唱片都是翘曲问题。这要能整治得好就好了。”我对阿辉说:“这能治一时,唱片还要有热缩包装,加上竖立着放,才能保证平整了,我们八一一公司也还是在八三年才找到这个办法的。等会儿我对光头说说。”阿辉说:“对,让光头去向凉经理说,不要让那小子再抢功去。”我们将油桶滚进半条弄堂时,光头、阿荣来了,光头说:“这个办法好。”当我们将油桶滚到锅炉房门口时,阿峰才从休息室里出来。阿荣与光头滚进一桶油后,让阿荣去买菜,准备做饭了。我们将六桶油都按放好,又把粉料吊上楼,一切完成后阿荣菜也买来了,阿辉已淘好米煮上饭了。阿荣洗菜,我对阿荣说:“今天午饭菜我来烧。”阿荣:“好。”他洗了菜就下池塘捉鱼去了。我对光头说了热塑包装的事。光头则告知我:不几天工程队就要来了,开挖、那块地,接着打粧造楼了。造好后,地下一层,地面十层,下面五层作车间,上面五层将作家属宿舍。凉经理说了,也给你一个单间,有卫生室,卫生室里有淋浴房,有厨房的。假如你夫人肯来,还可给你二室户的一套了。”我听后不觉心动。然后他对我说:“公司要求我们将水箱搬个场,乘造房工程队在时一起做了。”他带我到厂房东边,打开地上一盖板,下面是个水池。我问他:“这里能存放多少吨水?”“三十吨。目前,我们的生产还未正常过,做做停停的,尚能应付,若连续干,更或做三班的话,水肯定溢出。盖好盖板后,他直起腰又说:“最近接了好些订单,除了你来时那次订货会上的,最近又来了个客户,来订唱片。据他说原是你们公司的唱片车间副主任。”我马上说:“叫王大海的。”“是,我们对他说起你,他说认识你。”我心想,岂止是认识了,便对光头说:“我与他一起到北京、天津出差过。”“他下次来,我让他来看看你。”由于这场说话,提到了到北京出差,心里就跳出个念头:我正为想写东西,又一时想不出写些什么,这不有题材了:何不写写自己与伍妹的恋爱和断裂呢。有了这个想法就放在心上待下班后再考虑了。现时,光头与我谈搬水池和扩大水池的事儿,我认真地对他说:“金光,硬水烧沸后经冷却会有水垢,制片模子内的水垢可灌盐水浸洗,但水池只能人工清洗,而封闭式地下水池洗一次很麻烦的。我想,现在要造新水池时能否将从制片机中出来的水过滤后再流入水池。”“怎么过滤呢?”“你听说过沙滤水吗?”“没。”“是水经过沙的过滤,可直接喝。”“我们该怎么做?”“在水池上设三道过滤层,第一层用鹅卵石,第二层用小白石子,第三层用细沙。经过这样过滤后,就可饮用,那到锅炉里去,不就清洁了。这过滤可像家用橱柜式,它内分四格,即每一台机器只流入一格里过滤,每格三层过滤层做成抽屉式可拉出来清洗。这样就没了后顾之忧了。”“你们公司是这样的吗?”“没有。因为在我能判断出制片机的出水口会结水垢已是一九七五年的事。那时,我们正在建造的新唱片大楼已完成地下工程,包括水池。而且,那时还没人相信我的判断。那是一个周末的中班晚上,我正与铜匠师傅为这事争论不休时,我们车间的支部书记那天正好是总值班,他来车间巡视时支持了我,许诺给铜匠开调休单,请他第二天上午来加班,拆下看看,有水垢换根管子,没水垢再装上就是了。第二天拆下来一看,四分的管子只剩吃饭筷子粗细的口子了。所以那时我才有过滤的想法。经过过滤的水再回锅炉使用可省心多了。”“好,我会将你的想法向凉经理汇报,我想凉经理会接受的。己师傅,你来了不过十二天,可你将自己的知识,技术毫无保留地传给我们,这是我们在香港唱片厂半年都没学到过的。我该拜你为师。”“金光,不用客气,为事业一起干。”中午吃饭时,光头、阿辉夸我烧的菜色、香、味俱佳。阿荣只是大口地吃。阿峰第一次没有咕噜、没有皱眉地吃完了饭。
下午一点,来了个人,因车间的北门开着,他直接走了进来,与阿辉、阿峰都打了招呼,直接走到四号车,我的身旁。阿辉就笑着介绍:“这位是公司的基建科长XXX(我忘了其名字)。”我对他笑着点了点头。那人对我说:“你停一停,我有话要对你说。”说完就朝南走去。我只得待模子出来关了机,走到南端,那人正看着清爽亮堂的车间,看我向他走去,即转身又很快地看了下南面楼梯下的房间,然后与我一起拐进休息室。那光头靠在沙发上闭着目,没搭理来人。那人也没叫光头,拉着我坐长矮凳上,坐下放开手,就说:“这里的水池要搬过地方。叶厂长提出要扩大容量。黄主任说你是工程师,你就画个草图交给叶厂长,让叶厂长标上尺寸再交给我。”我听后想:画个草图问题不大,但必须申明我不是工程师。于是向其说:“画个草图可以;但我不是工程师,我是工人。在八一一公司,我在质量科工作,编制是工人。我会听你指示,画好草图交给叶厂长的。”我注意到,他在听我说时,有一刹那的惊讶随即转为窃喜,等我说完即站起:“好,就这样。”转身朝外走人,我跟到门口,看他向车间里的阿辉、阿峰打声招呼后大步流星地向弄外去了。我回身,光头双目看着我:“己师傅,来,坐一会。”待我坐下,他神情鄙夷地说:“那是个小人。他要我们画草图,还要他这个基建科长干什么。他要我们将草图交给他,做得好,他报功。做得不好,喏,这是阿光他们画的,我是让按他们的意思做的。草图就是证据了。我才不会将草图交给他,我直接交给凉经理,让凉经理审定后再实施。”我听了,想:这公司的人际关系与我们八一一公司差不多。光头问我:“你想什么时候画?”“下班,晚上画吧。”他问:“要多少时间能画好?”我想了想:“要不了一、二个小时。”他说:“那你现在就去画吧,我去做唱片。”他倒说到做到就站起来。我说:“我得去买把尺来。”“行,开个发票好报销。”
到四点钟,我画好二张图纸,在过滤格里每一层上有槽,下有导轨,箱底两边各有四个滑轮(弹子盘),抽屉溢水的一边只需略低一、二厘米即可。光头看了很高兴,他向我拿了尺,依样又画了两张并与我商量着标上尺寸。下班前完成了,对我说:“己师傅,你的图作底稿,我将保存。”下班了,光头与阿辉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走了。望着光头背影,我脑里涌上八一一公司与阿光年龄相仿的一些人敢朝留、先是里主任后为里科长、横书记、王大海等,当然也涌出了詹伟隶、郑正莅、小耵等同样年青干部。他们行事处事各有不同,但一点却是共有的:精于权、利的谋划。与我见过碰到过的一些老党员、老干部有着明显的区别,我的小叔、柴姐、王克勤老师、吕型伟校长、江理仁厂长水通浩、李红军,以及北京P县的百货商店经理等。他们虽在不同岗位,不同地域,行事处世也各不相同,可那一心一意。为国为民却是共有的。我第一次在心里说:“党啊、党,可不要败坏在这些用心谋权谋利人的手中啊。别人是打不到你的,这些谋权谋利的人得势后必会走向极端,走向无限,从而摧毁你的根基,改变你的本性,进而摧垮了你啊。随即我又自嘲起来:“这真正叫杞人之忧。一个无足轻重无名小卒,离开你的周围人群,谁也不当你一回事的人却在忧党忧国,说出去不被人笑痛肚皮,笑掉牙才怪呢。
这天晚上早早上楼,将白天跳出的那个念头:写与伍妹的恋爱,在为一个共同信念:爱党而断裂的情感波滔。思索不用开着电灯,就关了,躺在床上构思,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一觉醒来,一看才三点多,想再躺一会,可两个人物的形象屹立在眼前,躺不住了,开了灯,坐在床上帐子里在硬封面的本子上写起来,男的取名小梁,姑娘叫小祝,题名“新时代梁祝”,自此,每晚七点上床睡觉,凌晨三点起来写东西,五点三刻下楼、洗漱方便后就走到那烟杂店去听新闻广播,回来吃七块饼干一碗水,阿荣起来就下棋,每天的二十四小时安排得满满当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