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一个身影一高一低的缓缓挨近,不用仔细看就知道这是黄瘸子来了。他身上穿着一件开花羊皮袄,已经看不出面料的底色是啥色了,油腻腻的暗黑点缀着几溜黄棉絮。里出外进的也分不清是里子还是面子。一根用布条子搓成的裤腰带横系在腰间,
破棉裤囊子是最近吴老三给他的,还有些干净的原貌。原来只有一条外裤,也不知是哪一天喝醉酒时扔到哪去了。这样反到省事了。一双上百条裂纹的大头皮鞋,倔强的撑着但也阻挡不了脚气的外溢。
这天,黄瘸子又如约而至,这是一个小土坯房,孤立在漠北的田地边上,离村子远点,但也显得安静。刚开开门,就能听到吴老三的大嗓门,他正绘声绘色的白话那。说的就是黄瘸子,昨个夜里,黄瘸子打牌输了,钱不够,居然要拿他的自行车抵债,吴老三也答应了,谁知道他看到车时,很是无语,抬手不停的拍着脑袋,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滑稽可笑。原来这车也太破了,车轱辘用塑料坯子缠着,像个重伤员。这样的还能叫车吗?不过这辆车可是黄瘸子唯一的坐骑,也就它能有所价值。没法子,比没钱哪拿强啊。于是,吴老三把车子推了回去,到家也遭到媳妇一顿笑话。
大伙听了,也都笑的前仰后合的,不亦乐乎。唯独二秃子笑的有些假惺,也是他和黄瘸子是拜把子兄弟,但也不是啥过格的冒沿的事,也懒得去惹这阎王。只是时不时的偷瞟几眼笑的最欢的王五和马六,这是吴老三的两个狗腿子,啥事都能应和上。
看到门被推开,憨态可掬的黄瘸子抄着棉袄袖子,抽着鼻涕,哼哧哼哧的大声说道:“白话啥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那是不是车,是不是有轱辘,打上气还是能骑的,好吗!”吴老三遭到了抢白,哪能服软,随即回怼道:“用嘴吹啊,那你是不是少给我一个零件啊!”王五马六双双附和着。
“滚犊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坏种。那两二五眼欠欠的,喝粥也没你俩份,瞎溜啥缝。”黄瘸子怒道
眼看人来的差不多了,大家伙都自动的各就各位,当然黄瘸子知趣的站在最后面挨着二秃子背靠着柱脚,吴老三还不忘打趣一下,“来呀!黄瘸子,大战三百回合。”
“不了,今天我来之前和我家老仙沟通了,不易动財。”黄瘸子 一手拖着腮帮子说道。
大家不约而同的哄堂大笑,这种默契中流露出些许轻蔑,
黄瘸子心里暗想:一群辣鸡,等我习得那套法术,我赢不死你们,切。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在烟雾缭绕中的吴老三显得有些神秘,原来这小子正在捡掉到桌下的牌九,一起身的机会瞬间和上家换了张牌,黄瘸子腿脚不方便,但这眼神可没谁能比上,终于让他逮住了。但他没做声,因为另几个人他也看不上眼,输了活该。
黄瘸子暗想:昨个吴老三也许也是玩了阴招,下作!还自称赌神,我看也就是个棒槌。
连赢五把,吴老三叼着烟,狠命的嘬一口,斜着眼看向黄瘸子道:“咋样?吴哥教你几招啊,不用交学费,只要把你家老仙的烧鸡给我拽下一个腿就行。”
黄瘸子身子有些微颤,棉袄袖子里的拳头瞬间攥紧,平时都是好脾气,但有胆敢拿自己的老仙说事,他也绝对不惯着。马上出言警告吴老三道:“别过分,做人做事留三分余地,否则倒霉的是你。”吴老三飘然地笑了几声,接话道:“呀!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猪鼻子插大葱,你装啥象哪。”
“你家老仙厉害,也不至于把你那坐骑输给我了”
黄瘸子真动气了,心想别人欺负他可以,对老仙不敬,那就是太岁头上动土,要不是吴老三前些日子给他一条破棉裤,今天不会忍耐这么久。既然,这么不开面,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来,来大家伙让一下。”黄瘸子扒啦开最里层的几个人,阴冷的来到吴老三的面前,吴老三才意识到黄瘸子的一股子煞气隐隐乍现,正在狐疑间的恍惚时,面前一黑,鼻血已经贱到了排桌上,大伙也才反应过来,不敢相信这是平时老实巴交的黄瘸子。赶紧拽开二人,吴老三也哼哧哼哧的大骂道:“抽啥子邪疯!妈的,就你这样的,可怜你就是个错误,就得让你光腚,冻死你个大头鬼。”
说话间就冲上来把黄瘸子按到身下一顿输出,雨点般的拳头暴击着黄瘸子的脑袋,黄瘸子也不哼声,咬着牙抱住头蜷缩在地上,你看,刚才有人拦着,现在可没人敢拦了,大伙都知晓吴老三不是好惹的主,更何况还吃了亏,二秃子刚要上前拉一把的可被吴老三给一窝心脚踹了倒仰,回过神后黄瘸子可就惨了,就听得一顿捶老牛似的,一会都安静了,吴老三擦擦脸上的血迹,也不知道是谁的了,双方都有损伤,明显黄瘸子更重。
“散了,散了,今天他娘的晦气。”吴老三抓起火炕上的棉大衣,穿上就走,对黄瘸子都懒得看一眼,大伙也识趣的三三两两的都走了,就剩下二秃子自己,划了划了棉袄上的土,站起身来到黄瘸子面前把他扶起来靠到炕头的东墙边,一边用手为黄瘸子擦去血迹,漏出油腻腻的脸,一边自言自语道“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何苦为难自己,叫这劲啥用。”
黄瘸子一脸的茫然,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啥也没听着,谁知道那。
黄瘸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咋回的家,一路跌跌撞撞的,幸好有二秃子扶着还没走错门,到家就一头栽倒到炕上,泪流满面,但这并不是因为吴老三,泪水的流淌,眼前不一会就呈现一片雾气。
隐约中他看到二十年前的自己。年少时,父亲虽是个庄稼汉,却也知书达理,早早的就把他送到了村里的学堂,每年给教书先生五斗粮食,黄瘸子那时长得白净的很,一副儒雅的派头,再加上书读的好,甚得先生的喜爱。先生有个丫头叫阿牛,常和黄瘸子一起玩耍,也算是青梅竹马。那时总在黄瘸子的屁股后跟着一天天瞎跑一气,有事没事都吉哥,吉哥的喊个不停,对,那时黄瘸子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黄思吉。
吉哥很是佩服先生的博学,故也在学业上肯卖力气。这样就能争取到和先生交流的机会,同时也能看到阿牛。这次吉哥又有不懂得来请教先生,却有惊奇发现,只见先生正在那棵大柳树下静心打坐,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随后抄起狼毫笔沾上黑砂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的熟练,顷刻间写了五张黄符和五张白符。加上前些日子写的二十张,也勉强够了,但唯一没有寻到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助阵童子,不免有些惆怅。
这位先生可不是简单人物,他是阴山宗大弟子牛犇,在争夺阴山法主失利,被阴山派新任法主追杀,妻子在逃亡途中重伤不治而亡,他只能孤身一人带着唯一的女儿从湘西一带历经九死逃到漠北这个荒芜之所,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只想带着女儿安安静静的生活。
于是,在这里利用教书先生做掩护,平淡一生足矣。然而新任法主利用不当之法取而代之名不正言不顺,牛犇一天不除他心难得安宁,近些年已经指派三批人马暗地搜寻,都无功而返。但牛犇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的。
先生早就发现吉哥的到来,对他也不忌讳,接触这么长时间,早已摸透这孩子的脾气秉性,是个可造之材。至于能不能收归自己的门下,还得看机缘,不可强求。
今天也是故意让吉哥看到一丝端倪,就算是抛砖引玉一下,能不能接的住,那就看他的造化了,之所以有所犹豫,也怕日后因为自己连累这个孩子,也许不记名弟子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安稳一下心神,毕竟撰写灵符也要耗费些功力。几个吐纳调息完毕,站起身形就说:“思吉,还傻站着干啥,看够了吗?”
思吉马上露出一丝羞涩,疾步走过来,躬身失礼:“见过先生,不想冒昧打扰,还望先生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