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年前，姚芝刚上大一，许镇霆与她同系不同班。最初是在系里迎新晚会上同学介绍相互认识，但平日里私交不多，迎面相遇点头say  hi而已。

一晃半年过去，转眼到了大一下学期。开学不久，同系各班班委为了促进同学之间的感情，组织去海滩露营，报名的同学不少。时间定在周六早上出发。那天她有事耽搁了，快到点才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大巴车门前，刚好碰到他。两人相视而笑，他侧身让她先上车，跟在她身后上了车。上车后，一眼望去，就剩下车厢尾部两个相连的座位。她径直走下去，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随后，他坐在她旁边。

在姚芝印象中，这是第一次与许镇霆近距离接触。

两个小时的车程，不说点什么，确实很无聊。于是，渐渐开始窃窃私语。忘记谁第一个开口说话，也忘记当时聊了些什么。只记得，因为这两个小时，下车后两人已熟稔，有说有笑，一扫之前的陌生感。

露营活动，一群年轻人乘兴而去，尽兴而归。

自那次露营两人的故事翻开第一页。之后，两人时常一起玩，不知不觉形成了一个小圈子，“臭味相投”的还有赵天豪、苏海、黎晓晓。赵天豪是许镇霆的同班同学，两人还是室友。苏海住他们隔壁宿舍。黎晓晓和姚芝是好朋友，隔壁班。大家同一个系，偶尔有些公共课是一起上。通常公共课下课后，五人就约着到处吃喝玩乐。

那时日子无忧无虑，嘻嘻哈哈，真让人无比怀念啊。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却是再难用有。

记得，有一回姚芝生日当天，众人爬华山观日出。忘了谁提议说想去华山看日出，几个人一拍即合。为此，众人还逃课一天，乘高铁到西安，再乘坐旅游班车来到华山山脚。

酒足饭饱，再备好水和干粮，大家便开始登山。

刚刚开始还是平缓的路，渐渐地渐渐地，路随山势，开始陡峭。大家傍晚六点半出发，一路走走停停，凌晨三点赶到距离东峰约两百米的山腰上。找不到住宿，大家寻了路边一个背风处停歇，计划四点半再继续登顶。

华山的半夜真的好冷，不多久几个人开始感觉被冻成狗，背靠背挤作一堆互相取暖。瑟瑟发抖中，困意袭来，一个两个都趴自己膝盖上睡着了。

忽然间苏海一声大叫：“哎呀，四点十五，快，大家起来了！起来了！”

众人纷纷站起来，每个人都冻到手脚有些僵硬，活动活动筋骨，然后整装待发，冲向东峰。剩下的这段路，不断有人从后面跟上来又赶到前面去。于是，大家加快步伐，小跑着冲向山顶，很快就到了。

山顶上人蛮多的，他们还在一块平地看到有帐篷，帐篷相隔几米处是民宿，据说收费不低，一个晚上五六百。

不一会儿，天色微微亮，可以看见连绵起伏的山峰高高耸立，峻峭奇险，华山果然名不虚传！远处云雾缭绕，如同仙境！慢慢地，绯色烟霞一点一点晕染整片天空，一层一层地渗透云雾。忽然，太阳趴在远处高峰的肩膀上稍稍探出个脑袋。瞬间天又亮了许多。

此情此景，真是美不胜收哇！姚芝被深深震撼，一时间呆住。

旁边晓晓推了推她，说：“愣着做什么？赶紧拍照啊。”

于是，每个人都在忙着拍照，忙着和初升的太阳合影，不亦乐乎！

临下山前，太阳已高挂天空，万丈光芒四射，感觉一切都充满活力！

尽管从华山下来已累成狗，可心却是快活的。得知是姚芝的生日，大家还一起找了家饭馆狠狠撮了一顿，还即兴包了个KTV唱个痛快。

二

从西安回学校几天后，许镇霆约了姚芝往学校附近的一家书吧见面。姚芝如约到了书吧。

书吧人不多，她一进门就望见了许镇霆，绕过前面几台桌子，来到他的面前，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要喝点什么？或者吃点什么？”

“一杯柠檬茶吧。”

许镇霆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柠檬茶和一个芒果班戟。随后他掏出一条项链，吊坠是一颗心形小石头。

“这是那天下山的时候路过金锁关我捡回来的一颗小石头，这几天磨圆了一些再找人开了个小洞眼，补送给你当生日礼物。你喜欢吗？”

说完他小心翼翼放在她手里。

姚芝有点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他。她想不通这个礼物代表的意义所在。

“你愿意做我女朋友？”

姚芝呆若木鸡，说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有些唐突。从华山回来，我就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喜欢你。我想到万一你以后成为别人的女朋友，我有些寝食不安。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和你表白，告诉你我喜欢你”。

他停了一下，又道：“芝芝，你被我吓到了吗？”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姚芝喃喃说道，“你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是的！我喜欢你。”许镇霆看着姚芝，非常坚定地点头说道。

姚芝其实早清楚自己对许镇霆的情愫，但在感情上她本就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她选择默默掩埋自己的心事。亲密如晓晓，她也未曾说过。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她觉得目前这样，足够美好。她最怕万一告白被拒的话，两人再回不到这种亲密的朋友关系。

那天晚上的书吧很安静，安静到姚芝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许久不听姚芝说话，许镇霆又问了一次：“芝芝，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我，我，我，我愿意。其实我也喜欢你”。姚芝越说越小声，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

听到她的回答，他激动得紧紧握住姚芝的双手，生怕她溜走似的。

天知道他刚刚有多么忐忑不安！

对他们而言，幸福来得太突然！

但那又怎样？

照单全收就是了。

直到很晚很晚书吧打烊，他们才相携着离开。许镇霆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两人手牵手沿着书吧门口那条路慢慢悠悠地走着。

一路走啊走，拐过不少弯弯，走到了沿江岸边。

深邃的夜空中繁星点点，弯弯的月牙眯眯笑着。路灯散发着柔和温馨的光线，灯下鲜有行人经过。路边的草坪里偶尔传来不知名昆虫细微的窸窸窣窣声。河水静静流淌着。外边大路上偶有一辆车飞驰而过，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除此之外，整座城市都显得那么安静那么祥和。一切那么美好！

姚芝和许镇霆坐在石凳上，互相倚靠着，时不时喃喃细语。

那时候的我们啊，怎么就如此单纯呢？姚芝后来回想忍不住感慨，那时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到酒店开房。

他们一直坐在石凳上，她靠在他怀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觉醒来她睁开眼，天边已现鱼肚白，他正对她微微笑着。

“饿了没？我们在外头吃个早餐再回学校吧。”他说。

此情此景，疑似梦中。姚芝竟有些手足无措，感觉脸上发烫。她娇羞地低下头，想要从他怀里挣扎站起来。

许镇霆不胜欢喜。他非常喜欢她在他面前娇羞的模样，这让他心生更多怜爱。

“走吧，我们去吃早餐。”许镇霆边说边站起来，轻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拉着她往回走。

他的举动，瞬间懵了姚芝，可她喜欢并且享受这种亲昵，心里像喝了蜜糖般甜。

三

当他们第一次手牵手出现在其他三人眼前时，众人齐刷刷成一动不动的木偶了。

话说姚芝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他们。许镇霆则笑嘻嘻的。

随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赵天豪拍着许镇霆的肩膀说：“你们俩，太不够意思了吧。怎么就突然间手牵手出现在我们面前，之前是藏着掖着不成？你们已深深刺激到我这单身狗，快说说，要怎么弥补我受伤的心灵？”

“就是就是。芝芝，你连我都不说，唉，我感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晓晓边说边夸张地抚着自己心口说。

“行了。行了。为弥补你们幼小的心灵，今天我请客，我们出去好好吃一顿，当记念我和芝芝在一起。”许镇霆开心说道。

吃饭地址选在美食街最出名的重庆火锅店。好吃的地方永远人满为患，他们足足等了大半个小时才有位。众人早已饥肠辘辘，一坐下，拿起菜牌翻得哗啦啦作响，不一会便定好，喊来服务员，点了一个鸳鸯锅底，肥牛、肥羊、土豆、金针菇、鸭血、百叶等等。

服务员速度还是杠杠滴，十来分钟便端来一锅汤底，上满一桌菜。

赵天豪拿起筷子，乒乒乓乓地把半桌菜倒在锅里。他嘴里还念念有词道：“饿死宝宝了，饿死宝宝了。”

“就你这身材，两天不吃都没问题。我和芝芝都没有喊饿。”黎晓晓打趣赵天豪。

“就是啦。天豪，你一个都快顶她们两个了。”苏海附和道。

赵天豪就是个名副其实的胖子，体重180斤。好在还有一米八的个儿。不然的话，这吨位，嘿嘿。

“熟了吧。已经下锅好一会儿了。”赵天豪拿起筷子忍不住往锅里夹，捞起一块肥牛蘸了蘸调味一口塞嘴里，也不怕烫着。

“我们也开吃吧。不然就让赵天豪一个人吃光光了。”黎晓晓说。于是大家纷纷起筷开吃。

厢房内开了空调，但每个人仍是吃得满头大汗。

吃着吃着，姚芝抬头看看眼前的每一个人。晓晓和苏海正在争夺锅里不多的粉丝，赵天豪边吃边唾沫横飞地发表他的演说，而许镇霆一脸笑意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他们并没有因为她和许镇霆关系改变而心生芥蒂，她心安定了。

那以后，日子依然如从前，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大家一有时间就出来碰头，哪怕课业再繁重。

期间，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插曲。但最大的插曲无非是黎晓晓和苏海各自的恋情。他们先后拍拖了，然后又把他们各自的恋人带进了这个小圈中，于是五人行一度鼎盛到七人行。但是后来都分手了。记得，是男友的移情别恋，黎晓晓选择了分手。分手那天，她深夜里抱着姚芝痛哭不止，让姚芝心疼不已。然而第二天黎晓晓依旧活蹦乱跳，好像没事儿一样。姚芝佩服她的坚强。也记得，苏海的女友嫌弃他没有上进心把他飞了。苏海拉着他们一群人去了KTV几乎吼了一宿的歌，喝了几打啤酒。他歇斯底里唱着那首旧旧的《单身情歌》，反反复复地唱、不厌其烦。

唯独赵天豪一直都不拍拖。问他原因，他说他喜欢和他青梅竹马的女孩，但是初三的时候，女孩一家移民去了国外。从此，最多一年回来一次探亲，相见也就那几天。大学这几年，每逢那个女孩回国归家，他都会特意请假回去，和她相聚。但是两人关系始终无法更进一层，大概要归咎于那无法逾越的太平洋。

相比他们几个，姚芝庆幸她拥有这么美好的恋情。她和许镇霆可以常常一起，天天相见也不生厌。但愿可以一直在一起，永不相忘永不分开。

但不管如何，青春最美好的四年就是大学。青春不言愁！那些没心没肺的日子啊！快得如同白驹过隙。但愿时光不老，我们不散。然岁月匆匆，任谁也留不住。

四

转眼到了大四。

在考研与就业之间，小部分人选择前者，大部分人选择后者。当然有那么一些人，既不考研也不就业，而是出国深造。比如赵天豪。彼时，他正在奋发苦读，为托福、雅思备战。经过深思熟虑，更多的则是他始终放不下他的青梅，决定出国追随。

除了赵天豪，另外四个人都忙着见习，增加社会实践经验。大家不再像前三年想聚就聚。就这样大半年过去了。

很快面临毕业咯，六月离校大潮。

于是，天天吃散伙饭，顿顿酒当歌，夜夜笙歌起。人生就是苦别离。

和每一个人含泪拥抱，感谢彼此这四年的一路同行。挥挥手，带着祝福，揣着梦想，大家各奔东西。

毕业生几乎离校，宿舍几乎都没人了。他们的五人小分队第一个离开的是赵天豪，他拼尽全力通过雅思，如愿申请到他青梅所在的国家留学。他回家和父母告别。

苏海、黎晓晓都回各自家乡就业。苏海进了一家外企，黎晓晓在父母的安排下成为离家不远的一所中学的教师。

姚芝先回了一趟家呆几天，陪陪爸妈，同时也告诉他们她有了男朋友，她已决定跟男朋友回他的家乡就业。

爸妈对姚芝的决定并无太大异议，略略问了许镇霆的家庭。

姚芝才发现自己对许镇霆的家庭近乎一无所知。拍拖这几年，两人没有过多地讨论彼此的家庭。她只知道他是独生子，家在X省某市。

几天后，姚芝拖了个行李箱出现在X省省城。许镇霆早早等候，站在外面翘首以待。感觉过了很久，他终于看到了姚芝纤瘦高挑的身影拖着行李箱走出站。他三步作两步绕过人群走过去，姚芝也朝他这个方向走来。几天不见，度日如年哪！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他们一脸的兴奋，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人生中新的一页马上要开篇！

许镇霆带着姚芝在外面吃了饭就直接回他已经租好的房子。

房子是许镇霆在广州上学的同学帮忙找的。老城区的一栋二十年的旧楼，三楼，两房一厅一厨一卫。房间光线不太好，被周边的楼挡住了，大白天都得开灯。就这种，一个月还得一千八，但和周围相比，已经算是便宜了。

交完押金和房租，所剩无几。

还好，许镇霆工作已定，在他爸朋友的帮忙下进了一家事业单位。而姚芝毕业前通过网上面试成功应聘了一家私企当秘书助理。

角色和环境的变化，对于刚刚毕业踏入社会工作的人而言，适应真是一个艰辛的过程。

不过，再苦、再累在他们俩看来都是值得的。只要能够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共同努力，总会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站稳脚跟，拥有一席之地。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车子会有的。

两人无数次憧憬着未来的日子，有爱有家有孩子，然后一起慢慢变老。

一切在他们的努力拼搏中渐渐步入正轨。

五

忙碌充实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两人虽苦亦甜，甘之如饴。很快，日历翻到了十月。

他们的蜗居意外迎来一位绝对重量级大人物——许镇霆的妈妈。

姚芝绝对没有想过她会以这样的模样出现他妈妈面前。她脑海设想的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应该是：梳妆靓丽、精神饱满、衣着得体、举止端庄地和许镇霆的妈妈相见，然而。。。。。。

门铃响时，她放下手中的盒饭冲到门边开门，门外是许镇霆。

刚刚吃进去的饭还没咽下，她含糊不清地说：“镇霆，你回来了。有没有帮我买那家蛋糕店正在搞活动的芝士蛋糕啊，我发微信给你的？”

话音刚落，她蓦地看见了他旁边站着一位中年妇女。衣着光鲜，手上拎着个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真皮包包，优雅地站着，模样与他有几分相似。毋庸置疑，这是许镇霆的妈妈。

她一下子手足无措，呆了。平时休息在家，她身上挂着松松垮垮的睡衣，头发杂乱无章地顶在脑袋上。而且当时她嘴巴里还有来不及咽下的饭粒。

“芝芝，这是我妈。”许镇霆的声音响起，“妈，这是芝芝，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女朋友。”

“阿姨，您好，我叫姚芝。”姚芝尽量口齿清晰地向许镇霆妈妈问好。

“嗯，你好”。李艳微微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走进他们的房子。

许镇霆跟在他妈妈身后进去，姚芝关上门，跟在他们身后，默默不作声。

李艳出差到省城，顺道过来看看她儿子。

此刻她内心相当愤怒，却又装作若无其事。她的儿子从来不曾告诉她，他和一个女孩子同居，而且这个女孩子形象实在不怎么美好。

她最生气的是未经她同意他就擅作主张和女孩子同居，若不是这一次她过来，还不知道要被瞒到什么时候。真是还没娶媳妇，就已经快要忘了娘。

他们去了一家酒楼吃晚饭。

也许是因为介意自己留给阿姨的第一印象实在不美好，她一直神思恍惚，老是做错事，不知怎地碰倒自己喝的那杯饮料，她赶忙拿块擦手巾把桌子上的饮料擦干净。糗成这样，除了自己也没谁了，姚芝暗想。

好了，夹菜的时候筷子莫名地松了，一大块鸡肉刚好掉进汤里溅起汤花飞到了李艳裙子上。姚芝看到她的脸瞬间黑了随即有恢复了中年女性优雅的笑容。

“阿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她赶忙抽出几张纸巾想帮李艳把裙子上的汤渍吸干净。李艳摆了摆手，制止她。她自己不急不缓抽出纸巾擦了擦。

姚芝真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深深埋了。

接连的糗事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她几乎不记得之后他们聊了什么。反正就是李艳问一句，她答一句。

两个小时后，这顿饭终于结束。她发誓，这是她二十三年来最难堪的一顿饭。

李艳回去了，姚芝和许镇霆的生活一如从前，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六

然而。。。。。。

看似平静的生活底下却是暗流涌动，只是天真的人儿未曾察觉而已。

一个月后，苏海打电话给许镇霆说周末到X省省城出差，要逗留几天。

原是说好许镇霆和姚芝一起到机场接机。谁知许镇霆临时加班，于是姚芝一个人坐车去机场等苏海。

返回市区的路上，各聊别后所遇种种。彼此都很开心，毕业后能够再次相见。

突然，苏海冒出一句：“姚芝，你们搞定许镇霆妈妈没有？有一次镇霆打电话给我，说他最近很烦，他妈妈不同意你俩的事，经常打电话给他逼他和你分开。”

姚芝愣了几秒，很快回神，故作漫不经心问他：“也就那样。他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

“上个月底。”

姚芝想了想，上个月底正是他妈妈来的那一次。难怪他妈妈电话越来越频繁，以前一个星期一次，但最近差不多都是一周两三次电话。许镇霆接他妈妈电话越来越不耐烦，经常“嗯嗯，我知道了”、“你能不能不要管那么多”、“你烦不烦”诸如此类的回复。甚至好几次避开她，走到外面通电话。一瞬间，她明白他的苦心，估计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了难受，所以宁愿一个人顶着家里的压力。

既然他选择不说，她还是假装不知道。苏海离开后，她也一直忍着不问他。

就这样，临近年底。每天上班都有做不完的事，两个人早已步入早出晚归之列。每天累得和狗一样。通常回到家，只想快快洗完澡，躺床上呼呼大睡。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

有一天，姚芝下班已是八点，独自在外面吃过饭再回家。

她到了家门外，掏出钥匙开了门。厅里开着那盏陈旧的水晶灯，水晶灯早已失去最开始的晶莹透亮。许镇霆不在客厅。她轻轻锁好门，走近房间。正准备推开虚掩的门，她突然听到许镇霆的声音响起。

“妈，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说过，我不会和芝芝分手的！”

她心里一惊，没有勇气走进房间。折身退回客厅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许镇霆在叫她“芝芝，芝芝。”

她回过神来，看到许镇霆坐在她旁边搂着她的肩膀和她说话。他的眼神里满是关切。她朝他无力地笑了笑。

“芝芝，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姚芝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许镇霆的脸，实在忍不住地说道“我听到你讲电话了。我知道你妈一直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虽然你从来不说。”

“你怎么知道？原谅我没有告诉你，我不想让你担心难过。我一直在努力说服我妈。不管多大的压力，我都会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可是。。。。。。可是，镇霆，我怕你一个人扛着太累。”

“芝芝，你别担心，也别想太多。我会说服我妈的。”

姚芝听了，并不觉得好受。难道是因为上次吃饭自己表现不好导致他妈妈不同意吗？她有些懊恼自己上次的冒失。她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七

这一年很快要过去了。忙碌那么久，是时候放个长假，好好休息一下。

春节放9天假，两人各回各家过年。

许镇霆原是想带姚芝去他家过年，但她拒绝了。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许镇霆父母？她做不到若无其事。

放假期间，每一天许镇霆都会给她打电话，有时不止一次。

每一次他都会说：“芝芝，我想你了。芝芝，你想不想我？”

每一次她都答他：“想，我想你就如同你想我”。

终于，假期快到尾声，许镇霆早姚芝一天回到省城。

回来后第一眼看到许镇霆，姚芝发现他瘦了。大学时代每次寒暑假后回学校，许镇霆至少长胖十斤，然而这一次却。。。。。。她心中暗暗难过，这个年他怕是不太好过。而她又何尝不是？父母不止一次问她：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家？亲戚朋友相聚的时候，也会开玩笑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啊？有就带回来看看哪。”她倒是很想带许镇霆回家，可是她自己都还没有过许镇霆妈妈那关，就算她带他回家又如何？

这些天虽不曾在一起，但每次通电话，她感受到他语气里掩饰不住的疲倦。她不敢问他和他妈妈沟通得怎样？她害怕自己无形中给他施加压力。但天知道她有多么害怕失去他！

深夜里，他们用力相拥。疯狂做爱。

完了，许镇霆搂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芝芝，我好累。我的心好累。”

姚芝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滑落。

姚芝怀孕了。

大姨妈一个多月没来，她偷偷买了早孕试纸测晨尿，是两杠。隔天她又测了一次，还是两杠。她又激动又惶恐，不知怎么说给他听。

当天夜里，许镇霆想要与她恩爱一番，姚芝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靠着身边的这个男人，她几欲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说。许镇霆日渐消沉日渐憔悴，她知道他压力山大，尽管他几乎什么都不说。如果此时此刻告诉他，岂不是更让他为难？

早孕反应越来越严重。一天周末，姚芝刚刚醒来就感觉到一阵阵恶心，赶紧冲往洗手间吐啊吐，感觉整个胃都空了。

这情形，把许镇霆吓坏了。弯腰扶着她，担忧地问道：“芝芝，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姚芝说：“不用去看医生。帮我拿杯水，谢谢。”

许镇霆赶紧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看着姚芝一脸苍白，他真的好心疼。

姚芝漱完口，看着许镇霆，说道“我没事。就是胃有些不舒服。”

“怎么突然就胃不舒服呢？你以前都不会。到底怎么回事？”许镇霆边说边扶着姚芝坐在沙发上。

姚芝张了张口，又顿住了。

许镇霆见状，更担心了，问“芝芝，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镇霆，我。。。我。。。我有了。”姚芝艰难地说出藏在心底压抑好些天的秘密。

“什么有了？”许镇霆懵了。

“嗯，就是宝宝，我怀宝宝了。”姚芝柔柔地说。

许镇霆被这个消息彻底震懵了，傻傻地笑着说：“你的意思是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做爸爸了？”停了一下，他看到姚芝心事重重的样子，伸手摸着她还未凸起的小腹又说，“芝芝，我一定会说服我妈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他兴奋得突然间开了话匣子，说道：“我要做爸爸了。为了宝宝，我们一定要坚持。这一次该是我自己作主了。从小到大，我的事都是爸妈作主，他们说是为我好，我也一直听从他们的安排。他们让我上兴趣班补习班，我就上兴趣班补习班。中考的时候他们说考哪个学校我就填哪个学校。高考也这样，甚至我的专业也是他们说了算。就连现在的工作也是他们帮忙找人安排的。一直以来，我都听话，甚至也习惯了他们的安排。”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芝芝，但是这一次，我的爱情，我的婚姻，我要自己作主。芝芝，我要娶你。我和我爸妈说，我要娶你！我爱你，我也爱我们的宝宝。”

姚芝看着许镇霆，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这么意气风发的样子了。这个孩子，或许真的是他们的福星，说不定因此改变他妈妈的意见。

八

可是有些人的固执，你永远无法理解。

许镇霆立即打电话给李艳，告诉她这件事，并且非常坚决地表示要娶姚芝。听着他在电话里表现出的前所未有的固执和坚决，李艳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但是气得一夜难眠。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向单位请假专程驱车来到省城。三个小时后，她到了，给姚芝打了个电话约在一家商场的咖啡厅见面。

姚芝应约前往。到时，她看到李艳面无表情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但依旧显得知性优雅。隔着几张桌子的距离，姚芝已经感受到李艳身上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冰冷。

“阿姨。”她走近后怯怯地叫她。

“坐。”

“不知阿姨你叫我出来有什么事情？”

“姚芝，我也不兜圈子了。说实话，我真没有想到镇霆为了你竟如此顽固。他一直都乖巧，如今为了你却一再违背我和他爸，与我们大吵大闹。”她搅了搅咖啡，喝了一口说，“镇霆说你怀孕了。看你这肚子还没显怀，你去把孩子打了。实话说了吧，我是不可能接受你成为我们家儿媳妇。你也别问为什么。总之是不可能的！”

这一串话从她嘴里云淡风轻地说出来，却似晴天霹雳一般砸向姚芝。

“阿姨，我们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回旋的余地吗？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坚决不会同意让镇霆娶你进门的。还是那句话，你趁早把孩子打了。别耽误你自己，也别再耽误镇霆。”

“阿姨。。。。。。”

“行了。别的你也无需再多说。我要说的也就这些。希望你听我劝，不然别怪我到时和你撕破脸皮。”

尽管说着如此恶毒狠绝的话，可是这个女人依旧知性优雅，显得那么高高在上。然后她拎包起身走了。

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姚芝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整个人陷入孤独无助中。

她好想大哭一场，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她怎么有勇气肆无忌惮地哭呢？

她一只手轻轻抚摸小腹，这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他在慢慢长大，将来喊她妈妈，喊镇霆爸爸。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要她打掉她的宝宝？

突然间，她感到强大的、无法抑制的愤怒。我的宝宝，我和镇霆的宝宝，凭什么你说打掉就打掉？凭什么！她攥紧拳头，发誓一定会好好护着肚子里的小生命，绝不绝不放弃！

姚芝并没有把李艳找过她的事告诉许镇霆。她实在不想再给他添加任何压力。她知道他一个人苦苦抗衡着，已经很辛苦了。她心疼他，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又不可能要求许镇霆与父母决裂，只为了她和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宝宝。那样太自私了，她做不到。即使许镇霆真的听从了，但他以后肯定不会快乐的。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陪着他，不离开他，至少让他觉得他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在战斗。

可是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他的父母何时才点头答应？

九

许镇霆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父母就是不同意。他质问过多次，可他们就是不给答案。

过年的时候，为了征得他们同意，他一度跪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可他们铁石心肠，无动于衷，甚至还一再逼着他和某某某女儿相亲。第一次，他对父母的安排心存愤懑、怨恨。

现在姚芝有了他的孩子，可他们执意不松口答应！他只是想要自己作主的爱情，自己作主的婚姻，为什么这么难！他好累，心灰意冷，绝望得想一死了之。

这场“持久战”，李艳也几乎要崩溃。她也想不明白，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这个女孩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一再地和自己作对。她绝对不能同意，万一娶回家只怕就完完全全“有了媳妇忘了娘”。但是一直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啊。更何况，姚芝还怀了身子？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上次和姚芝谈判不成，顿时气恼恨急！不行，一定不要让镇霆娶她，一定不能！她得想个法子！

对于许镇霆和姚芝而言，事情仿佛有了转机。李艳忽然松口，给许镇霆打电话说，奉子成婚，他们许家丢不起这个脸。如果要她同意他们俩的事，姚芝要先把孩子打掉。她还说，这是她最大的让步，不能再退，没有再商量的余地。

许镇霆把他妈的话告诉了姚芝。

姚芝却没有许镇霆想象中的欣喜。打掉孩子？！这是她的骨肉，她的孩子，难道要她狠心抛弃他吗？可是不打掉孩子，却又不能和许镇霆在一起。

姚芝左右为难，无论哪一种选择都逼着她往绝路上走。

许镇霆说：如果非要做个选择，她比孩子更重要。他竭力劝说她把孩子打掉，只要他们在一起，以后还愁没有孩子吗？

这个道理她懂，但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啊！她怎么能够狠心剥夺孩子的生命？她难道要做自己孩子的刽子手吗？

姚芝连续几晚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最终做出抉择，让许镇霆陪她一起去医院。

最开心莫过于许镇霆。打掉孩子对他而言也不是没有一丝难过的，但若因此得到爸妈的肯定，他是喜大过悲的。

周末，他陪着姚芝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

她徘徊在医院门口，终于鼓足勇气走进去。找到妇科科室挂号，等候。

她想临阵脱逃，可是又毫无退路。

叫到号的时候，她几乎魔怔了，就像一个木偶，由着许镇霆把她带到手术室门口。许镇霆看着她一步一步缓缓走进去。

仿佛一下子，仿佛又过了很久，她下了手术台。她感觉心好像被挖走了一块，很疼很疼，几乎无法呼吸。手术过程中她还听到医生说，她的宝宝已成人形，打掉真的很可惜。

走出手术室，许镇霆就站在门口，她抱着他，眼泪便不可抑止地狂奔下来。

她的孩子，她就这样抛弃他，剥夺了他的生命。

从医院回家后，姚芝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才勉强可以落地。

她一闭上眼就仿佛听到孩子的哭声，夜夜无法入睡，只能靠安眠药入眠。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的嘴唇，深陷的双眼，仿似得了一场大病。人不人鬼不鬼，许镇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十

原以为牺牲掉孩子，就可以换来李艳的点头同意。

终究姜还是老的辣，打掉孩子也只是李艳的缓兵之计。她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把姚芝娶进门。

这些天，许镇霆天天给他父母打电话。他爸就只说一句话：你妈同意，我就同意。

看着许镇霆紧皱的眉头，她没有开口明问，但已经猜到了大概。

心底的恨在迅速蔓延。不知何时起，她竟然萌生出鱼死网破的念头。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从小到大，她连只鸡都没有杀过。可是这个念头竟然越来越强烈。

若不是深爱这个男人，她早已放弃。何至于听命于那个老太婆？！一切都是那个老太婆的错！！！她的恨意已没有办法抹去。

没有人知道打掉这个孩子对她伤害有多大，包括许镇霆。从医院回来将近一个月，她没有一个晚上不做梦，梦见被她扼杀的孩子在声嘶力竭地向她哭诉：“妈妈，妈妈，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你为什么不要我？”每每从恶梦中惊醒，醒来一个人默默泪流不止，睁眼到天亮。偶又入睡，梦境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她已临近崩溃边缘，精神越来越恍惚，耳边不断响起孩子的哭泣声，甚至在白天。

这一天上午，她接到一个意外电话。没错，就是那个老太婆！

她说：既然你已经把孩子打掉，你也无谓和我儿子在一起。你离开他，你要多少钱，我可以补偿你。

她说：阿姨，我和你儿子在一起，不是为了钱。如果不是因为他爱着我，我也爱着他，我们彼此相爱。我何苦要哀求你们的同意呢？

她问她：为什么你们就是不同意呢？你们难道不明白镇霆的痛苦吗？你们是他的父母，他是你们唯一的孩子，你们难道不希望他过得幸福吗？！

她说：我们怎么做，无须你来说教。我的儿子，我当然希望他好，希望他过得幸福。如果不是你，他一直都那么乖巧，听话，从来不顶撞我们。因为你，他已完全不是他。反正我们和你，他只能选一个。你如果希望他过得好，就趁早死了这条心，赶紧放手。你说吧，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只要你离开他。

她说：阿姨，我不可能离开镇霆。我们死也不分开。

挂完电话，姚芝泪流满面。她已经失去她的孩子，她不能再失去许镇霆。

她觉得自己走投无路。

那天晚上，姚芝熬了许镇霆爱喝的鸡汤。

鸡汤里还有她每晚必吃的安定片，好几瓶。

睡吧，永远地睡吧。不再痛苦，不再伤心。而且再没有谁能让他们分开。

许镇霆电话一天两天都没有接通，姚芝电话也接不通。李艳慌了，叫上许镇霆爸爸连夜开车到省城。在他们门外叫唤许久，见里头毫无动静。无奈下报警，警察来了破门而入。众人发现他们俩相拥睡在床上。

李艳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昏厥。

她现在追悔莫及。只是世上无后悔药。

如果。。。。。。如果可以预见结局与最初的美好背道而驰，是否还有勇气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