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姑娘:
你好。
前段时间,看了二叶亭四迷先生翻译的屠格列夫的《初恋》,里头很有意思的一段,俄语里的一段“我爱你”被翻译成了“我死掉也没关系”。
同样的,一百年前,四十二岁的夏目漱石在做英语教师的时候,对着那些把“I love you”翻译成“我爱你”的学生,颇带着傲娇的神色说道,“我们日本人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翻译成‘今晚月色真好’,剩下的你不说,对方就懂了。”
以前我不懂。
一百年后,我在学校旁的小餐馆里,远远地看见一对小情侣,男的一只眼圈红肿,女的脸蛋泛红,男的夹起一块水煮鱼,女的低头玩手机,突然两人同时说道,你看你看你看今天的天气真好啊。惊愕之余,两人心有灵犀淡淡一笑,点点头。
昨日大风,雾霾散后,万物像从娘胎里回炉重造了一样。我正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面前的米饭上,晶莹剔透。在几道透明的光柱下,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这儿晴空万里万里无云云淡风轻,只是甚好春光,却不得见你。
看不到你,我心里感觉无尽地恐惧。我感觉是生泡在一个温水壶里,雾霾像水汽一样一口一口地吃掉我的灵魂。我特别害怕变成一只孤独的狗,自顾自地走在北京的东四环南路上。我害怕说的谎话比说的情话多,我害怕写的文案比写的文章多,害怕没有你在的日子里,因为很低的稿费,因为窘迫的生活,我习惯低头屈服,变得猪狗不如。
在这个格调不高的餐馆里,放着是宋冬野的歌。宋胖子唱的《安河桥》里有一段: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你一样回不来\我也不会再对谁满怀期待。
记忆里,他不止一次地说要想再喝一口秋天的酒,用余生去思念北方的某个地方,在安河桥,在关忆北,在六层楼,在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以前我也不懂。
但是在最近的、也就是两年前的一次班聚上,你我相见,算得上是久别重逢,王家卫说过,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我不信他骗人的鬼话,我们的相见,上天昨晚托梦给我说最近圣诞元旦情人节姑娘节母亲节档期太满,这才需要酝酿很长的时间。
那天,我看见你坐在冬日的阳光下,裹着大衣,和旁人谈笑风生。眸子里多了风尘,可是笑的花枝乱颤,而猛然的想起这一切,与我无关。我举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怅然若失,憋着不说话。
那刻感觉一下子把胸口给挣裂了,我的灵魂从我胸口细细的纹路里流出来,他就直挺挺地站在我的影子里。你看不见他,他看得见你。他和我说,他想弄死我,然后一辈子取替我,和你好好生活,和你风流快活,和你修成正果,和你相爱,为民除害。
灵魂用着命令的语气告诉我,你小子只有这一生,不能托付给不爱的人,
在分别的日子里,我有点明白了,这就是成长的一部分,我们和喜欢的人分道扬镳,喜欢上另一个人,我们干成了一些想干的事,也干了一些不想干的事,我们有空的时候没有钱,有钱的时候我们没空,我们到最后一无所有。
但是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它仿佛充满着必然的宿命,却又布满着偶然性的传奇。相遇就是久别重逢大概如此,而生活也本该如此。
所以当情景变了,所有的没有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另一句,我喜欢你是白天的月色很好晚上的太阳真好什么都好,我喜欢上你是珠联璧合锦上添花而且上都是动词。我们一时间寓情于景,不经意间情景交融,开始不说人话。而宋冬野所谓的的安河桥关忆北六层楼,其实都不局限于某个地方,局限于遥远的北方。
而是某个人。
今晚月色真美只是上半句,下半句应该是——其时满月疏桐,庭院中如积水空明,竹柏影映其上,如水中藻荇交横,桌上有诗有酒,两人挤在一块烤着秋刀鱼,喝醉了说些永远也不会说的心里话,饮一大杯酒,这比说一句我爱你来的更有感觉多了。
最后一定要学着令狐冲的样子,假装很正经地说,我这壶酒端的来头不小,那可是我从绍兴的老店的地窖里取来的,剩下的都被我砸的个稀巴烂,我这秋刀鱼啊那可是我在冰窟窿中掏出来的,如今你该喝的喝了,该吃的吃了,酒足饭饱,来都来了干脆睡个觉再走吧。
但是生活不是这样的,不如诗。
你毕业时给我的话,说是,祝你那可爱的前途光明。
说的真好。
我希望我以后即使穷困,也一定不要潦倒。我希望我们谈情说爱,不负等待,我希望和你再看今晚的春光、明晚的月色。
然后说一句,来都来了,睡个觉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