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金陵十二钗第一美,是集美丽智慧于一身的人上人,但她却像流星一般转瞬即逝,虽然短暂,却绚丽夺目,给人们留下无尽的遐想。美人的黯然消亡,也总让人难以释怀。
少不更事时读红楼,看完前几回,感觉云里雾里,难以理解,现在再来读这些内容,真有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
一
秦可卿是贾府重孙媳中第一得意之人,贾母说,她是极妥当之人,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在婆婆尤氏眼里,她是打着灯笼儿也没处找的好媳妇。她自己也说,一家子人之中从无不和她好的。
秦可卿的相貌是在贾宝玉的梦中描述出来的,鲜妍妩媚大似宝钗,袅娜风流犹如黛玉。兼美兼美,兼有大观园两个顶级美女的美,当真是金陵第一美。
秦可卿死的时候,长一辈的想她素日孝顺,平辈的想她和睦亲密,小一辈的想她素日慈爱,家中仆从想她素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之恩,无不悲号痛苦。
这样一个女子突然间香消玉殒,直教人潸然泪下。
和王熙凤相比,同样是管理下人的活儿,一个有王夫人这样强大的背景,一个无家族后盾依恃的秦可卿,她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单是讨长辈们的欢心还不够,她的要强,同样也不容许下人们对她品头论足,无论何事,她都谨小慎微。为了不落人褒贬,她一直很努力,也一直是一个人在努力,丈夫贾蓉什么也帮不了她。
所以,做的虽是同一件事,她势必比凤姐儿用心更甚,思虑更周,付出更多。她做到了,且胜凤姐儿数筹。宁国府上下,无一人不喜欢她。她的累,可想而知。
二
秦可卿处事十分稳妥,当宝玉想要午睡,却不喜欢睡似雅而俗的屋子时,她便毫不忌讳地让宝玉去自己的屋里午睡。这里,她在一定意义上扮演了贾宝玉性启蒙者的角色。
作者对秦可卿屋里的陈设装饰描述得很详细,初读以为仅是一种环境的描写,再读发现这样的环境描写中充满了青春的荷尔蒙气息。
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俨然是一幅春宫图;镜子是武则天用过的,金盘是体态轻盈能做掌中舞的赵飞燕站着舞过的,盘内的木爪是安禄山掷伤了杨玉环乳房的那个;床榻是寿昌公主于含章殿内睡的,帐子是同昌公主制的,被子是西施浣过的纱,枕头是红娘抱过的鸳鸯枕。
在这样一个性信号强烈的环境里,在美丽温柔的秦可卿面前,贾宝玉的青春期正式到来了。同时这些物件似乎也隐含着作者赋予秦可卿的全部要素:聪明、美丽、多情而不幸。
后来,秦可卿的生病和死亡,对贾宝玉来说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揪心之痛,如万箭攒心,竟喷出血来。
三
秦可卿之死,看似是个谜,实则显而易见。目前流行版本中,她是得病身亡的,可是在红学研究者的研究下,她的死另有隐情,是悬梁自缢而死的,即“淫丧天香楼”。仔细推敲前后文本,后者的说法才是曹公的本意。
秦可卿的判词旁边画着一幅图:高楼大厦,有美一人悬梁自缢。
秦可卿的公公贾珍对她的死,表现得异常痛心,用“如丧考妣”来形容决不过分。贾珍哭得泪人一般,众人忙劝节哀,且商议料理后事要紧时,贾珍哀叹道,不过尽我所有罢了;于是他恣意奢华,从薛蟠家的木店里得了一口万年不坏的樯木棺,贾政说此物恐非常人可享,他非但听不进,反而恨不得代秦氏去死……再看后来贾珍的父亲贾敬死时,他也没有如此痛心疾首,如此大费周章。
而一向对媳妇儿称赞不已的尤氏竟会在此时称犯胃疾,不能为媳妇料理丧事,表现的特别消极,与贾珍的热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再加上可卿的两个丫鬟的异常行为,瑞珠以身殉主,触柱而亡,宝珠自告奋勇做死者的义女。这些都在说明,秦可卿的死大有文章。
联系贾府老仆焦大说的,“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们可以推知,贾珍和秦可卿有不伦关系。她在天香楼上与公公贾珍私通,被丫头无意撞破,这让她没脸面再活下去,于是就悬梁自缢了。尤氏羞愤难言,遂推病闭门不出。
只是秦可卿与贾珍之间,到底是逼于淫威的奸情,抑或是两人之间却有恋情,回归文本,可以窥得一二。
贾蓉和秦可卿是结发夫妻。尤氏将家庭重责落在秦可卿肩上后,她成了宁府中拥有最高权利的女人。而她的丈夫贾蓉,似乎就没做成过一件成器的事儿,充其量不过是在贾珍跟前儿,充当跑腿,还不时被父亲呵骂。一个大女人与一个小男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远。
贾蓉开始有了自卑,是自身能力和权利与妻子的不能抗衡,久而久之,这对未及双十年华的年轻夫妻,活成了秦氏口中的“他敬我,我敬他”。
对可卿病情的反应,贾蓉所表现出来的焦心,更像是群相性,抑或是陪衬性的,一副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样子。张友士来为秦氏看病,他只是礼仪性的陪同,对妻子的症状毫不知情;他甚至对前几位大夫的诊断,亦是知之不详。贾蓉对可卿的冷淡,更似局外人的无视,他们真的活成相敬如宾了。
倘若贾珍与秦可卿之间只是淫乱的奸情,他完全可以在秦氏死后,甚至病时,便可另结新欢,对她置之不理。他是宁国府至高无上的主人,有能力也有权利胡作非为。然而,他却表现出了恩爱夫妻才有的深情。可卿由病而亡的大概半年中,她的美貌一天天消逝,临终前已瘦枯到脱形,贾珍却一直对她情深如故——
贾珍得知张友士医术精湛,能断生死时,即刻下名帖差人去请;他得知张友士开的方子中有一味人参,便让下人就用前日买的那一斤上好的……直到可卿死后,他还是表现得最心痛,更不惜极尽奢华地置办丧礼,将其风光大葬。
“情既相逢必主淫”,秦可卿与贾珍之间有情,情和淫是分不开的,而知情更淫。
四
秦可卿的病,似乎是瞬息而至。那日焦大的谩骂是个分水岭。“爬灰”,把她与贾珍的不伦关系,公诸众前。似乎就是自那日起,秦可卿便恹恹不食,一病不起了。
可卿之弟秦钟的闹学事件,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她心思细腻,在闹学事件中,对一个极好面子、思虑极重之人,心中又怎能不涟漪泛滥。
她一直以为她与贾珍的情,只有他二人和两个贴身侍女——宝珠与瑞珠知晓。怎奈这些早已尽人兼知,只自己还蒙在鼓里。
正如张友士说的,大奶奶是个心情高强聪明不过的人,聪明太过,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而当一个自以为事事周全的几近完美的人,她的私情,却从最外层最底层的奴才口中获知,那府中还有何人不晓?
她用自己的努力换来了近乎完美的形象,而这个完美形象一下子就崩塌了。她深知自己好不起来了。好起来又能怎样?她和贾珍的关系,已不是秘密,她要如何面对族中长辈,面对婆婆、丈夫和下人的眼光……
她还有资格管家吗?没了,也许好起来后,一切如故,她却没了维持强梁的勇气。于是,心病和外疾交加,病得快,恶化得更快,最终撒手人寰。
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五
秦可卿这个人物,该有多重要。她不仅是开启宝玉从童稚走向青春的引领女神,也是“造衅开端”者;而且这位女神,还在她生命的弥留之际,还将贾家未来的希望,托梦给了凤姐儿。
可卿的性格风流,遇上同样风流倜傥的贾珍。两个有情人,有了成就情欲的天时地利人和,最终导致淫乱。如同判词里写的:
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
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孳总因情!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天情海"指男女相思之情,深而且广。意思是说,秦可卿是个极易为情动的女子,谁对她有情她都可以不加拒绝,隐含“情可亲”之意。
秦可卿在太虚幻境里主掌风月情债,她大概是“情”之本身,或者说是情在现实中的表现吧。
“造衅开端实在宁”的确切意思,可以理解为秦可卿与贾珍的私情,成了往后宁府中“除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其它猫儿狗儿都不干净”的开端。
对于不伦,对于伤风败俗,法度之外,即便再美好,如若超越礼教,都不过是美丽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