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钟马今年二十四岁,在这个和平年代,“死亡”这个词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改变。

听到樊依跳河自杀的消息前,他正在电脑前码字。电话里的人不停地哽咽,过了好久才说完一句话。初夏的早晨,空气中还有一丝微凉,钟马站在公司的阳台处,又看到那群白鸽围着对面的写字楼飞来飞去。

太阳的光芒慢慢地移动到钟马的脸上,他的视线终于有了落点——褐色铁栏杆、花砖石、推拉门,直到“经理办公室”,眼前这位和善的中年人转头看向自己。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见中年人起身走过来,搭着自己的肩膀,走到编辑部区,向他的一个同事挥了挥手。同事跟他一起下了楼,帮他叫了辆出租车,并交代司机去机场。


邹童穿着拖鞋上了飞机,沙滩裤裤兜里装着手机和钱包。机场东侧的树林泛着微黄,他看了眼时间,八点半应该能到。

几个小时前,邹童接到樊依妈妈的电话,希望他能赶来看樊依一眼。邹童右手紧握手机,左手颤抖地穿衣服,嘴里一直嚷着:“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他跑向小区门口的路上,脑子里不停地闪现这些天樊依在微信上跟他说的话,拳头越攥越紧,胸口的气突然喷出来,眼泪也紧跟着涌了出来。

如果我当时没那么决绝……如果我能多关心一点她的病情,……如果我早点去见她一面……如果她再坚持一下……如果……啊……


钟马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对江滨说:“邹童几点到?”“八点半。”江滨看了眼手机,接着说,“快到了。”

张丹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钟马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湿润的眼眶说:“你陪他去吧,别让他太激动!”张丹峰点了点头。

“我……我就不去了,我怕……怕见到她。”江滨说。他又看了看赵维和余乐,“你们俩呢?”赵维摇了摇头,余乐双手交叉贴在脑后,抬起头看着天说:“我不去了。”


邹童和他们几个是大学室友,毕业后,邹童回到了浙江老家,钟马他们几个留在了福州,一起合租,分别找到了不同的工作。

今年清明节,邹童来福州玩了几天,几位室友陪着他去了上学时去过的几个地方,钟马还吐槽他:“这是来怀旧?装什么文艺青年啊!”

只有邹童自己心里清楚,他有多想见樊依一面。分手已经一年半了,他始终放不下这段感情。

清明假期很快过去了,临走的那一刻,他才从这几天的恍惚中清醒过来,若无其事地向朋友们告别,上了火车又左思右想。躺在家里的床上后,他忽然微微一笑,打开手机,看起了综艺节目。


“来了。”

张丹峰朝邹童挥挥手,几个人一起拥上前去,几双眼睛盯着邹童沉默不语,他微笑着说:“我没事,看你们几个,什么眼神这是,走吧,待会儿丹峰陪我去一趟吧!”

江滨从单肩包里拿出来肉松面包,塞到邹童的手里,“吃点东西吧!”邹童接过来,看到张丹峰手里握着一瓶矿泉水,一只手夺过来,另一只手把面包递给他,说:“你先帮我拿着。”

说话间,余乐和赵维各叫了一辆出租车,邹童和张丹峰上了第一辆,去了汽车站。钟马他们回了住的地方。


两天后的晚上,天空下起了小雨。邹童蜷缩在木制的圈椅上,双手抱膝,低着头说:“樊依从小跟她奶奶一块生活,她奶奶上周去世了。这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已经抑郁好久了……

“今年过完年后,她和她男朋友分手了,后来就在微信上重新加我好友,想要跟我复合。我没同意,当初我们分手是因为她离不开她奶奶,不能跟我去浙江,而我又是独生子,肯定要回家。

“其实她那时候就得了抑郁症,她经常整夜整夜睡不着。后来我劝她看医生,她听了,还买了好多中药。我们又像刚上大学时那样,每晚都聊天,但是关系却更像好朋友。

“我很矛盾……我想干脆决绝一点,忘了她,但是又怕她病情加重。后来我决定,等她病好了,就慢慢远离她。

“清明节过来,那时候她的睡眠情况已经好多了,我想过见她一面,但是……”

邹童掩面痛哭,江滨站在旁边,右手抚摸他的肩膀。几分钟后,邹童用胳臂蹭了蹭眼睛,“她妈说,奶奶去世的第二天,樊依就消失了,最后在河岸边发现了她。”


“生活要继续”,钟马想到这几个字,翻来覆去睡不着。初一刚入学,因性格内向,很久都没交到朋友。到了十二月,他跟前桌的赵同学无意间聊到了游戏,就这样结识了第一位朋友。

圣诞节那天上午的大课间,同学们一起跑步时,赵同学突然呕吐不止,班主任带他去了医院。晚自习,班主任回到班里,说赵同学去世了。

上小学时的一个伙伴,曾送给钟马一张一元美钞作为生日礼物,高中两个人又同班了。那年冬天,小伙伴却因脑癌晚期去世了。

世界像块重石压着钟马,他喘不过气来。起身走到阳台,点了根烟,看着远处的高楼大厦,零散的灯光连成一片模糊。

大学的班上,二十个男生,十个女生,樊依因性格孤僻,一个真心朋友都没有,只有邹童和她关系比较近,同学们都看在眼里。钟马和邹童是死党,但腼腆的他跟樊依并没有太多交流。

樊依是个单纯的姑娘,世界在她眼里很小很小,小到只有奶奶和邹童,小到只有小狗和学业,可是为什么上天竟不能给她一寸的天地?

钟马灭掉第三根烟,深情地说了一句:“再见,樊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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