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一早,我给读大一的表妹打电话,问她学校生活如何?表妹向我抱怨最近课程又多又紧,没时间也没精力去社交了。
“哥,我是个喜欢独处的人,是不是孤独的人注定没朋友?”表妹问。
“哎呀,喜欢孤独和交朋友是两码事,你这个认识有点偏,我得给你说道说道……”电话这端,我瞬间被激活了得瑟模式。
表妹其实很优秀,今年才16岁,高考超重点线一百零二分考进上海名校。喜欢孤独,享受人群后默默耕耘的寂静时光,正是这类优质理工科妹子的一大特点。不过,要说孤独的人都难找到好朋友,我却不认同。
喜欢孤独,享受独处,并不是一种孤僻自封的消极情绪。大航海家南森就曾说过:
“人生的第一件大事是发现自己,因此人们需要不时孤独和沉思。”
(大家一定想不到,为了开导她,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找到这句合适的名人名言:)
由此可见,孤独也算是一件精神必需品。喜欢孤独,跟喜欢摇滚乐、沉醉文学、迷恋新奥尔良烤翅一样,并无太大异常。沉浸孤独,如同热爱夜色的纯粹,你在黑暗深处擦亮光火,我衔着一根寂寞的香烟款款而来,相顾无言,却会忽然异口同声地问道:“哥们儿,聊十块钱呗?!”
我的大学生活也特别繁忙,参加了学生会和很多社团。人前佯装玩闹,可骨子里偏偏喜静,有点富裕时间就巴不得看看书,思考一点不敢声张的宇宙、时空和生存真理。但是好像我身边一直也不缺知心而默契的朋友啊!
比方说我十兄弟里的四哥。我做自动化一班的班长时,他是三班的班长。我做导员助理,他也做助理,我进学生会做副主席,他成了那一届的秘书长。大家平时话不多,个人修炼个人的小宇宙,不过接触频繁,偶然间一次开口,一下连同了两个孤立的阀门,水到渠成地就浇灌了对方的自留地。因为我们忽然发现,两个人居然悄没声息在读同一本小说,崇拜同一位导演,暗恋同一枚美艳的好莱坞女神。默契之深,让人情不自禁把对方捧在恩爱的怀抱,互相奉为“最佳损友”。
然而我们相处时却沉默居多。即便后来成了要好的朋友,两人也很少侃侃而谈,就算坐在彼此身旁,也常是专注各自的事情,相顾无言,莞尔于心。
比如我俩都喜欢中医,互相却没怎么沟通过。有次偶然谈起来名医黄元御的“圆圈”医理,我四哥不但跟我讲出很多相似的体会,还学以致用地为了我把脉开方,治好了我的失眠症。
毕业后,我去北京出差,他知道消息,一定会到机场接送。他肠胃不好,不能饮酒,而我偏偏天生酒徒,他便坐在餐桌上,用茶水掺酒,一杯一杯陪我尽兴。
我跟四哥说,我每回来北京,你老陪着我,我招我四嫂不待见啊!四哥说,哪有?她懂我,虽然说得不多,但也懂你。
我说,每次来去匆匆,其实也真没能多说几句话。
四哥说,咱们这种关系,就算没有酒肉,2000里地的见上一面,不说话,喝一下午肝胆相照的大碗茶,不也挺好?
孤独的世界,不需要太多人懂你,有个能在黑暗中点亮光火的人,足矣!
工作之后,我遇到了一位表面干练火辣,内心喜静孤独的师姐。我进单位时,师姐已近30岁,朋友圈里她是叽叽喳喳、闹腾活跃的大姑娘,玩伴扎堆,聚会繁盛。可一旦空下来,她特别珍惜自己的独处时光:读书、听音乐、写文章、练舞蹈,玩得自信又自强。师姐那时遭遇了家里的逼婚,追求她的人也并不在少数,可她信念很坚定。她说她心里要的人,是那个能和她一起分享孤独时光的人。
后来,师姐嫁给了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很文气的警察——随和、少言却也多才多艺。这大大出乎朋友的意外。我看过他们去新加坡蜜月旅行的照片——拍得异常的沉静,完全不是师姐那种风风火火的风格。婚后,警察去异地求学深造,回来后又常常没日没夜的侦查重案要案,师姐和他生活聚少离多,偶尔师姐独自参加朋友的聚会,我们问起“警察哥哥”呢?师姐一阵憨笑,脸上却是止不住的幸福:
“他忙由他忙,我还羡慕他能这么专注呢!”
师姐说着,还要替警察哥哥代喝几杯,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忽然意识到,她真的找到了和她有着相似“孤独”气质的王子。
孤独与交友,本不在一个对立面上。高质量的交友,永远不会建立在肤浅的玩闹时间经营上。默契的灵魂,仿佛两个相互靠近,却沉静无声的音叉一样,静候着机缘的共振。
《心灵捕手》里叛逆的天才少年威尔,从不缺少现实中的顽劣伙伴,却最终被拥有一颗同样孤独灵魂的桑恩教授拯救了心灵,成为忘年之交。金庸笔下的曲洋与刘正风,皆为同道党朋不容,孤独相逢,却琴箫合奏,一曲“笑傲江湖”,莫逆于心,忘情生死。
孤独正是一面滤镜,既可以让人观照自己,又能滤清时光的喧哗与复杂,让人重返纯粹和自由。我反而觉得,适当孤独和喜欢孤独的人,虽不能呼朋唤友,左右逢源,却更容易敲开另外一扇心灵的大门,成为知心诚挚的恋人或朋友。
你要等的人,也许并不是和你在人群中谈笑嬉闹,把酒言欢的那一个,而是能在安静的时光里,与你认真分享彼此孤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