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种人,大抵在某个时刻就已经死了。而往后的所有时光,都用来复生。
2017.8.9日,我给自己刑满出狱。正值26岁。
2017.8.9日,小竹琴结婚。正值26岁零8个月5天。
小竹琴让我去给她当伴娘,她说,小时候说好的,长大了只能我去给她当伴娘。小时候许下的承若,最好不要食了言。
小竹琴的婚礼上,我穿了一身明晃晃的“黄色”,太阳出奇的大,衣服在其他素净的眼色中显得更加晃眼。我穿,因为她喜欢。她曾经对我说她怕黑,也怕红。
在我们12岁之后,今天之前的那段日子。我和小竹琴一样,对那个场景记得清清楚楚。
腐烂的竹叶,潮润的泥土,乱窜的瓦虫。几个同村的男孩排成一条整齐的队,面向他们而立的,是瘦小的小竹琴。他们依次向小竹琴献上他们的“礼物”,有上了一半色彩的翠鸟图,有包装得很好看的糖果子,有崭新的带橡皮擦的铅笔,有破旧的洋娃娃…每献上一份“礼物”,他们会在她稚嫩的脸上亲一口。或者在她的屁股上摸一下。
这些男孩大的14岁,小的10岁,小竹琴8岁。男孩中有我的哥哥,我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那年我也8岁。
这样的场景,我目睹过3次。最后一次,我也参与其中,只是,这次我扮演的不是旁观者,而是一名帮凶。其中一个哥哥给了小竹琴一只风筝,然后做了那时候我们都不能理解其中意义的事情。听哥哥说,那些东西是从电视上学来的,也有爱开玩笑的长辈们教了他们一些。我不知道那个行为代表什么,意味着什么。我只是看到小竹琴的表情很扭曲,她难受地叫我救她。我的脚却不知怎么的,被她扭曲的表情吓得不敢移动,怀里抱着她的风筝,蹲在潮润的地上哇哇大哭,这时另一个哥哥却捂住了我的嘴巴。
那只风筝,小竹琴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事后,我们抱在一起哭了很久很久。觉得心里莫名其妙的恐惧和害怕。回家之前,小竹琴用泥沙盖住了枯叶上腥红的鲜血,这一个场景,我们也记得清清楚楚。
我们出生在农村,记忆里,父母基本都忙于田间耕种,从日出到日落,从春夏到秋冬,从父母把我们放在箩筐里到我们也参与其中。我们把一年四季大部分的尽力拿来喂养粮食,粮食也在一年四季喂养着我们。那时候想方设法活下去,吃饱穿暖成了父母唯一关注的事情。其他的教育显得并不那么重要。时间过得比什么都快。我和小竹琴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孩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整个童年乃至少年,我们都没有提起那段往事,以为只要不提,它就可以埋葬在少不更事的那段时光里,它可以熟睡过去,并且永不记起。
但是只要没死,所有睡着的东西早晚会醒过来。
大学毕业那年,小竹琴遇到了爱情。
男生25岁,外贸代表。她24岁,单证员。
仿若是有什么在提醒她可以恋爱了。在男生的穷追猛打下,她答应了交往。
交往一年,他们同居了。身体的刺痛却叫醒了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恶兽。
她自然不敢说出真相,只是在后面的日子,她对他格外的好,像是在弥补什么,像是在掩盖什么,也像是在挽救什么。她的情绪也越来越焦灼,那个场景在她的梦中出现了很多次。她的脾气越发的暴躁,他们的关系也变得岌岌可危。
猜疑,冷战,和好,猜疑,冷战,和好,这样的日子循环了近半年。
最后她选择了分手。那天,她抱住男生,哭得泣不成声。末了,抽泣着对男生说了一句对不起,从此各自天涯。
那晚,小竹琴叫我过去陪她。是个小酒馆的地址。
我到的时候,她倚靠在玻璃窗上,还是那么瘦小的身影。
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是闷头喝了几瓶酒。她不断告诉自己那没有什么,只是少不更事。可是这个社会从古到今,都把女性的贞操放在了肉体上。世俗已经画了一个框架在那里,我们也在自己的观念里注入了相同的规定。只要自己被人侵犯,就不再干净。同性鄙视,异性排斥仿若都该理所当然。除了我当时这个帮凶,小竹琴不敢向任何人多说什么。她怕世人同情的目光,那样同情的表情何尝不是二次伤害,他们的神色像是在告诉你,你和正常的女子不一样了,你真惨。但是除了同情,其他的更显得无能为力。能治好他们的,是根本没发生。可这根本又是天方夜谭。
小竹琴说,她生活在自己建造的坟墓里多少年,我活在自己建造的监狱里就有多少年。事实也却是如此。
如果说是什么拯救了小竹琴,大概是机缘巧合下遇见了一个性教育工作者。
我记得是中午,我午睡的时候,接到她的电话,电话那头,她语气兴奋的说:“冰儿,我决定成为一个性教育工作者。”语气里满是决心。
她也真的这样做了,她开始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研究性教育的必要性,开始斗志昂扬地宣传性教育的合理性。她甚至拿自己的经历去说服在性教育边缘畏手畏脚的人。
她说她第一次觉得那些记忆越来越远了。但是根除,是肯定永远做不到的。在心上开花的,不结果已经是庆幸。
我去参加过她的一次演讲,听演讲的人不多,但是她讲得异常出彩。我永远记得在演讲结尾处,她目光坚毅,语气坚定的说:“我的童年,性教育缺席了,导致我长达20年生活在坟墓里。现在,我不想缺席。”
前不久,《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教材和小竹琴预想的一样,引起了热议。
她曾说要让人们大多接受性教育这件事情,比研究性教育要困难得很多。人们担心性教育给孩子带来反面影响是正常的,合理的,可理解性的。但是,每次看到每十条热点新闻里面,必然有一条甚至是几条是关于性侵或者猥亵的事件的时候,小竹琴愈发坚定地引导正确的性观念已经迫在眉睫了。
于我而言,我是支持小竹琴的。我们常说,孩子是祖国未来的花朵,是祖国明天的太阳。面对这些花朵和太阳,把性教育这件事放在太阳下说,用合理的方式,用科学的方法去说,掌握尺度,考虑心理承受范围地去说,已经刻不容缓。这个社会有太多的房思琪了。明显于世的,暗藏在镜头拍不到的,已经计不可数。如果现在还不去采取合理的措施,那么以后那个小坟墓里不知道还要躺多少个房思琪。那么多血淋淋的幼童性侵案例,或许我们应该清醒一点才好。
去年,她和一位同事恋爱了。这位同事也是他的心理辅导者。
我不知道未来的小竹琴会怎么样。但是看见她满脸幸福的依偎在也是满脸幸福神色的新郎的怀中,我知道,我这个帮凶也应该出狱了。
文末,小竹琴,祝你幸福快乐。但愿从今以后,风是风,云是云,那片竹林是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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