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旭
■文/老吴所求
旭是在听说老支书要退居二线时上蹿下跳,才坐上村支书这位子的。
旭这一走不仅苦了村小那些嗷嗷待哺的孩子,而且招来了满村的风言风语:旭这狗日的马屁精,真会见风转舵,放着好好的书不教,眼馋当官,还不是想捞一把。缺德哩!
旭听了满不在乎,嘿嘿地笑。
旭高中毕业,已是那个年代全村学问最高的文化人了,三十出头,机灵果敢,又有口才。用老支书的话说,还是块干支书的料。
旭知道这年头村里人认钱不认人。村支书这民不民官不官的弼马瘟,是没几个人买账的。就说近几年,村里人腰里揣着大把大把的票子,生起孩子来腰板也硬朗了,吹泡泡糖似的,不生出个革命接班人来,誓不罢休。你要罚么?我奉陪到底。
再说逢年过节玩灯舞狮什么的,村里人死要面子活要脸,花起票子来,眼不眨,手不颤,心不跳,喂饲料似的往外抖。可要是听说收点小钱修桥补路什么的,村里人又像野汉抢了他婆娘。去年村小学师生蜗居危房,提心吊胆,村委会决定重建新校舍。资金上面争取一点,村委会自筹一点,村民集资一点。可村民一听说集资,一个个怨声沸沸,活生生像逃债的杨白劳。
但是旭还是要当这村支书。
这年冬天,旭在支书位子上干得有板有眼的时候,乡政府召他去开了一个很重要的会。会后分管教育的副乡长很有墨水味地对他说:“旭,你们村富甲一方,已是全乡的大腕了,可你那几间破庙啥时能变个样?”
旭挺自信地拍拍胸,幽默道:“乡长大人你听好了,明年的今天不竖它一栋教学楼,我提头来见。”
副乡长说:“你小子别狂,谁不清楚你村里人抠门。百姓是富得流油,可村委会穷得发腥。你小子好自为之吧。”
旭回村把这事告诉其他村干后,一个个皱眉挠腮呲牙,霜打蔫了的茄子似的。六十挂边的老村长骂道:“你小子癞蛤蟆塞桌子脚——硬撑个毬。你拿鸡巴切成片,又能当几个钢镚花?”
旭听后只是诡秘地嘿嘿笑。
一晃元宵节快到了。玩灯舞狮是乡里的盛事和绝活,也是村里百余年破不掉的旧俗。是年腊月,旭召集各村民小组长开会。
旭说:“咱们村的爷们儿,能抓会撒玩得转,早已名声在外。这一年一度的灯事嘛,自然不能让外人看扁了咱。”
各村民小组长听后,头像鸡啄米似地:“那是那是。”
旭呷了口茶,趁热打铁:“不过年年老套头,嚼发霉的馍馍也没意思。我提议,今年全村十个组,拣各村手艺顶呱呱的挑,组成一个集团军,玩它个痛痛快快风风火火,也让方圆几十里眼谗眼谗咱村那股热火齐心劲儿。”
各路诸侯听后炸了锅,有赞成有反对。反对的人想:这狗日的旭,尾巴没翘我就知道他要拉么屎。一肚子花花肠子,还不是想捞一把?但最终旭的提议以七票赞成三票反对获通过。
旭又很有激情地说:“今年就不必像往年有些村子那样铺张了。六六大顺,见人收六十吧。当然那些当大老板的跑小生意的吃皇粮的,还有那些有求菩萨保佑添子添寿消灾免难的,愿意掏个千儿八百,我们欢迎。”
于是各村民小组分头集资。正如旭预料的那样,各组村民慷慨捐资。不到一个月,全村二十万余元巨资迅速到位。
一客居异乡的包工头因“抻头的”不便,没去集他的资,春节前返乡后怒从心头起:“狗日的,门缝里看人——看扁了。咱家往上祖宗几代,啥时为这事丢过脸?如今我就是在外要饭,也犯不着在这事上小心眼。”气急败坏地找到旭一甩手,抖出一万,夺了个全村捐资冠军后,元宵佳节之夜摆香案迎灯时,一气之下放完了八十八万响鞭。
元宵节后,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一些有心眼的人叽里咕噜,时不时试探旭:“书记,这节也过了,灯也玩完了,账上还多十好几万,是不是分了?”
旭听后再也不客气了,恶狠狠地训道:“你活了今年,再不想活了咋的?”
是年九月,村里娃搬进了三层楼房的大教室。副乡长领着县乡大小头儿来校参观时,乐得屁颠屁颠的直夸旭:“看不出你小子还真有两斧头。多年的老大难,不到一年你就搞定了。有出息,好好干。”
旭一脸欣慰和认真:“嘿嘿,我这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哩。乡长大人,这差事我不想干了。”
“咋的,不想干了?莫开玩笑。”副乡长一脸迷惘。
“我想回村小,干老本行。”
不久,旭果真回到村小操起了老本行。村里又有人疑惑道:“狗日的旭,真是黑沁了蔸。自家住不起楼房,油水捞足了就回学校住高楼亨清福。这种人么能当先生?”
旭听后不愠不火,仍旧只是嘿嘿地诡笑......
(谨以此文纪念那些曾经为农村基层教育默默奉献而被辞退的、告别讲台的代课教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