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听了半堂课,讲的是传统文化。本该虚心受教,奈何半堂课听来,竟是些“道可道,不可道”之类的胡言乱语,虽亦有可取之处,终究是引喻失义。说到最后,竟口出妄言,谓国学无逻辑而西学更为上乘,叫人实难忍受,遂拍案而去。
门外人声鼎沸,正是小辈初来乍到。恍然忆起去年今日,亦是这般喧嚣,什么都新鲜得很。但凡一节新课,总有三个问题:
“我是谁?我从哪来?我要到哪里去?”
戏言答曰:“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天拜佛取经。”
过后细细一想,却无端生出许多遐思,欲落笔,不知从何讲起,不说,却又不吐不快。而今重问,竟如《兰亭》所言: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
故正襟危坐,对曰:“我为华夏儿女,自道中来,往道中去。”
问天问地,何谓道,何处是道?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是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名,长养万物。花鸟鱼虫,天地宇宙,无不为道,无不是道。道是一种天地宇宙间无形的力,不得见,而万物皆有所体现。日升日落与霞光聚散,月盈月缺与潮汐涨落,四季轮回无形,而草木花开叶落有声;风之气息难以捉摸,而云敛烟霏有形。这种力,世间生灵不言而喻,冥冥之中却又遵循着先哲将其各自赋予的名字。道家之道,法家之法,释门之般若波罗蜜,皆为真理,皆不得真道其本。
我为人之前,是千古八荒里的一粒尘埃,一块沙石。是知秋的落叶,也是感时的芳英。是沉鱼美人掌心的一捧清泉,是末路英雄枪尖的一片霜花。我为人时,离形去知,遁迹于芸芸众生。我为人之后,依然是天地宇宙间的风霜雨雪,沙石草木,寂寂山河。
尝闻世间无我,处处是我。初不能解,以为与心外无物相悖,与心外无物一般荒诞。而今方觉,或有暗合之处,试解之。盖我生于尘寰之间,天地不改,待我与世长辞,天地亦不改。走过一遭,道不以我生死而变,一如无我。然,我走过一遭,滚滚红尘,草木不以我荣,我却以它为喜;草木不以我枯,我却以它为悲。我之所见,皆有我之所想。范文正虽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奈何我心匪石,人非草木,生了情字,便少不得推己及人,推己及物。不然,哪里来的格物致知呢。
《易经》注云:明君不时不宿,不日不月,不卜不筮,而知吉与凶,顺于天地之心。据此观之,倘若问道之于人如何,大抵是道自在人心,未觉而已行矣。恰如寒露不知秋至而已结霜,春花未见暖阳而已含苞。
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我心无外物,自然视之不见,既视之不见,与我何干?既与我无干,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耶非耶,可曾悟得?
悟了。
是吗?
不是。
昔崂山访道,日杳临碣,流连忘返。虽裙带当风,似将羽化,然较之胸臆畅然,未足道也。俯瞰乾坤之旷,忽念大江东去,我亦裹挟其中,不知何时惊涛裂岸,倒不想落得粉身碎骨,几欲纵身跃入其中。若能望云海而枕波涛,抚雪浪而吻月华,身魂俱沉汪洋而背寰宇,此一去,天下莫知终极,当为幸事,实在快哉。
我自道中来时,懵懂无知;我往道中去时,但愿了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