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杜方穆歌是个好姑娘。这一点,所有的人都知道。
虽然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她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在地上撒泼打滚,歇斯底里地呼喊妈妈。但是,她是第一个平静下来的。在消耗完三个小笼包的能量后,她咧着小嘴在陌生的教室里找纸巾,擦干自己的眼泪后还热心地帮一旁默默抽泣的小妹妹擦了一把鼻涕。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杜方穆歌。”
“好独特的名字啊,穆歌真棒,没有哭哪。”
扎羊角辫的杜方穆歌感到一丝“杀肃”从眼前的怪姐姐的头顶飘过。
“穆歌,帮老师一个忙好不好?”
“好~”
“穆歌帮老师安慰一下这个小妹妹好不好?让她不要再哭了,嗯?”
杜方穆歌再次看了一眼还在滴嗒眼泪的小妹妹,她穿着粉红色的背带裤,头顶用彩色的皮筋帮了五六个冲天小辫子。
“带妹妹去玩吧!”
在老师慈爱的目光下,杜方穆歌拉起小妹妹的手,围着教室溜了一圈又一圈。走到第N+1 圈时,正在神游的杜方穆歌正巧撞上了老师疑惑的目光。于是,小手一攥,糟糕,小妹妹没了!
“你在这啊~”
杜方穆歌在教室的一角找到正在用手指在墙上画圈圈的小妹妹。
“你在这啊~”杜方穆歌又说了一遍,特意贴近小妹妹的耳朵,以引起注意。
“你怎么在这啊?”
“我叫杜方穆歌,你叫什么?”
“能安歌。”
②
杜方穆歌和能安歌做了十八年的同学,是同校,同级,同班的那种。 杜方穆歌始终相信,两人的友谊之所以这样牢固是建立在那个误会上的。
杜方穆歌有一个小缺点,那就是爱面子。
打断老师的课,在三十五位同学面前说要去厕所,这么让人磨不开面子的事情杜方穆歌做不到。于是,杜方穆歌偷偷给能安歌写了一张小纸条。
三分钟后,年轻的女教师看着这对七岁多的孩子,一脸的难为情。
“换个人陪,好吗?”
能安歌郑重地摇了摇头。
“快去快回。”
杜方穆歌拽着能安歌狂奔向厕所,两人却分了道。杜方穆歌看着能安歌跑进男厕所,一时忘记了尿急。
后来,两个人的相处生动地演绎了“心照不宣”这个成语。
高大帅气的能安歌,小的时候是个“小妹妹”这件事情,杜方穆歌打死也不会讲出去。
文静得体的杜方穆歌是个“面儿精”这件事,能安歌时刻记得在心里。
所以,初一时,有个黑不溜儿的男生笑能安歌娘气,杜方穆歌就把他的书从三楼扔了下去。初二时,杜方穆歌忘记带班费,能安歌交了钱,却报的杜方穆歌的名字。
③
杜方穆歌也有帮不了能安歌的时候。
临近初三,在个别同学的介绍下,能安歌有幸认识了网吧这个充满魔力的地方。整个初三的上学期,能安歌已和网吧如胶似漆,夜夜不舍分离。每天清早,顶着两个大大的熊猫眼,聚精会神的在校门口来回逛,趁门卫爷爷打哈欠的时候溜回学校。
那时,能安歌和杜方穆歌的唯一交流就是早饭了。连苍蝇都对学校的饭菜不屑一顾,举家搬进了隔壁的牛肉面馆。所以,能安歌每次都会顺手帮杜方穆歌带俩肉包子。这件事情在持续了三个多月后被打断。
几个逃课通宵的兔崽子被老师和家长抓个现行。
愚昧的人类永远不会知道谣言从何起,却对谣言深信不疑。
“一定是能安歌和老师说的!”
“他和班长关系那么好,一定是他说漏嘴了……”
总之,脑子直线运转的青春期的男孩子们,给能安歌判了罪——没义气。 却没有人去想,每天都那么困,定时打哈欠的门卫爷爷。
一时被男生孤立的能安歌坐在位子上垂着头。作为老同学的杜方穆歌怎么可能坐视不理?但自己该说什么呢?她想。
最终,杜方穆歌给了能安歌一个棒棒糖。哗啦撕开包装纸,杜方穆歌嘴里舔着青柠味的棒棒糖,眼里瞅着似乎对糖不感兴趣的能安歌说,“你的糖是什么味道的?”
半秒钟后,又一声撕开包装纸的声音。
“草莓的。”
甜腻的草莓味在口腔里蔓延,忧伤的时光能够更快的流逝。
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杜方穆歌的青春期比能安歌的晚了一些。高中时代,能安歌竞选了学生会,每天跟在高二学长的屁股后面像个幽魂一样在整栋教学楼的走廊上来回飘荡,却也安分很多,常常张着大嘴傻乐。杜方穆歌却彻底陷入悲伤的河流里,上不了岸,抬起左手是倒影,看看右手是年华。每当夜晚,心房里愁绪就化成一条黑色的河流,哗啦哗啦的流淌。
高二的期末考试,数学老师一个黑板擦扔过来,惊退了这条无形的河流。
杜方穆歌呆呆地望着黑板,大脑一片空白。数学老师的话像是特地@了她,一字一句,杜方穆歌都听进了耳朵,刻在了心上。
“第二卷,全班唯一考个位数的这位奇才。”
“你说说你怎么学的?”
“人家坐在这里是学知识,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不想学就赶紧滚回家!随便找个活儿,去扫大街也比在这强……”
杜方穆歌望着情绪激昂的数学老师,如果再靠近一点就可以看到在空中漂浮的中年男子的吐沫星子。
她努力昂着头,唯恐稍微松懈眼泪就会啪嗒落下。
高二的学长逮住老师换气的机会,立刻敲门。
“老师,查出勤。”
杜方穆歌没有动,但她知道能安歌就在外面,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瞬间减退。
“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干嘛?出去!” 下课后,杜方穆歌看到自己那张可怜的卷子静静地躺在书桌上,乱七八糟的折痕像是数学老师暴怒时脖子上凸起的青筋。能安歌趴在桌子上,好像睡着了。
晚休前十分钟,能安歌出现在女生宿舍楼下的一个阴暗角落里。他自以为寻到了好地方,却不知自己那件白到放光的T恤在越黑的地方越显眼,隐藏在夜色里的班主任,握紧了手电筒,窥伺时机。
赴约的杜方穆歌迷失在一片黑暗里,直到能安歌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什么啊”
杜方穆歌接过能安歌手里的东西问,声音有一些嘶哑。
“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
“我猜你不猜。”
“我猜是糖。”
“你真聪明。”
能安歌轻轻推了一下杜方穆歌的肩膀说,“好了,回去睡觉吧。”
那晚,杜方穆歌第一次在能安歌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青草香,班主任第一次蹲守了二十多分钟后愉悦而归。
⑤
不知道是谁先说起的,能安歌喜欢杜方穆歌。这成为公开的秘密,似乎所有人都相信了,杜方穆歌也相信了。
高三那年,能安歌不再围着整栋教学楼游荡,而是围着学校游荡,身后还跟着一群毛头小子。
“主席?能主席?”
“什么néng主席?我姓nài。”
能安歌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个黄毛小学弟,“能有点常识吗?还有,赶紧把头发剪了,不然就等着年级主任亲自给你理发吧。”
自从数学风波过后,杜方穆歌就跟数学杠上了,但在强大的数学面前显得有些无力。杠不过强大的数学,但杠得过中年的数学老师。每次数学老师提问,杜方穆歌都说不会。心想,小样儿,我会,我懂,我就不说。在这股固执的得意劲的滋润下,杜方穆歌感动日子过得顺和且愉悦。
在高考前的第二周,生活发生了点小波折——能安歌要出国留学。
“能安歌不高考……”
“还留在学校,大概是因为在家无聊……”
“好像去日本,他姑姑在日本……”
“去日本也不错,只要不经受高考的磨炼……”
“我也想去日本,去看樱花……”
“崇洋媚外,武汉的樱花哪里差了!”
“不差,就是我成绩烂,去不了武汉……”
我们不是十五年的同学吗?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不喜欢我了吗?杜方穆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每次看到能安歌时,都感到喉咙处像粘了一块口香糖般难受,组织了半天语言却开不了口。最后,丢给能安歌一个不明思议的白眼扬长而去。
被杜方穆歌的大白眼砸了七八次后,能安歌终于明白了。
晚自习,能安歌一脸严肃的站在讲台上。
“同学们,安静一下。”
“小胖?”能安歌示意了一下坐在门口的一个男生,然后那个男生会意的走出教室。
“借用各位一点学习的时间,说件事。最近,班里盛传我要去日本留学,我要澄清一下,这是谣言。我喜欢的人就在这儿,日本的樱花是开,是败都和我没关系~呀~啊,马上要高考了,大家一定要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学习上,争取再做三年同学……”
班主任腆着肚子,往教室里瞅了一眼后,无声退场。杜方穆歌暗暗念咒,尽力不去理会那些带着激情的热烈目光。
“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学习上……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学习上……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学习上……”
⑥
九月。
“我想学街舞……”
“感觉跆拳道也不错……好像太暴力了哈!”
“要不进个书法社……练练吉他也不错……”
杜方穆歌抱着一沓社团纳新的报名表,看着能安歌的脸,说着违心的话,极力掩饰自己的目的,“呃,这个汉服社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半个小时后,杜方穆歌吧嗒嗒的小嘴终于不再念叨。能安歌抽出一张报名表,用三十秒钟填完。杜方穆歌凑过去看了一眼,呵呵,跆拳道社的。小心思被看穿了,怪不好意思的。
“跆拳道,有点暴力吧?”杜方穆歌象征性推脱了一下。
“那就换书法社好了。”
“哎?那多浪费纸。”
杜方穆歌立刻把报名表塞进包里,转过头对着能安歌得意的微笑。
能安歌看着呲着牙傻笑的女友,心想,跆拳道?呵!你就作吧,就你这小身板,看你能作出花儿来。 不过,无论你怎么作,我都不会放弃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