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观向来独居山中,隔于红尘之外。
门中弟子在江湖上露脸的甚少,多是各门各派送孩子徒弟来此学习。修学上山之路可谓是坦坦大道,下山则必须通过落英崖。
若是过了落英崖,就算是学成功夫自行出师,从此天高路远,便是与此地的缘分断了。
这落英崖有层层关口,往常都有师兄弟把守,闲人半寸不能入。时常听说哪个少年英雄过了落英崖,欢天喜地的被接回了门。哪个又没过,垂头丧脸的回来了,歇了半年。
程昊这唯一的世家子弟和江湖少年也玩不到一起,便从来也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关卡。自从开门创派,他是第一个手无寸铁,揣着几块酥饼,迈着两条腿走到后山门的。
胡思乱想间,已然到了崖边。来时正是傍晚起雾的时候,待怀着一腔热血走到铁索桥,程昊却被眼前的冷峻形势惊到手心发汗。
下了台阶,眼前便是悬崖,一条铁索斜在此间,除此以外空中再无处可借力。程昊心有戚戚的攀着柱子,伸出一手去试探铁索,雾大索重也不知悬崖深浅。
他原地打转了一会,发现还有一根铁索堆放在一旁,没有连过去。突然计上心头,打算将这铁索扔下崖去,好随其攀崖下去谷底再做打算。
只是还不待他有什么行动,所站亭子突然点亮了一盏灯,身边有人冷笑一声。程昊吓了一跳,立即狼狈的矮身,一个身影掠过他,拽起堆在地上的铁索,踏上另一条铁索向前窜去,钻进雾中便不见了。
那人双脚虚实难测,快如疾风,只听见铁索碰撞的声音,除了感觉年纪大一点,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人。
随后对面的亭子也亮起一盏灯,程昊便朝对面大声喝道:“是哪个前辈?”
等了半晌,雾气开始散了。刚踩上铁索,走了几步哪知对面的人像是才听到他的询问,应声间拽起铁索微微的回应了一下。
程昊赶忙手脚并用的退回去,心里顿时忐忑道:怎么不是固定的,也不知那边的前辈握的紧不紧。
对面那人声如洪钟,喊道:“小子别害怕,机关都撤了,你径直走过来就行。”
程昊沉下心来,立即起身,足底蓄力,用意压住身体。
那人看程昊磨蹭许久,也估摸出了他有几斤几两,便放声提醒道:“步子跟着呼吸,哎,小子先迈左脚、右脚准备。”
程昊凝神侧耳,默不出声的跟着“指令”走,抬起前脚沉实踏地,大趾用力的扣住铁索,随后撤了后脚微微轻抬,小趾着力,努力将重心落在两足中间。
缓缓错步前进中犹犹豫豫的展开了双臂来平衡,慢慢屈膝开胯,身子却越走越低。倘若不束发,程昊觉着全身的毛发都能贴在身上,唯怕分去半分力再平衡不了。
对面那人又喊道:“虚灵顶劲,气沉丹田,头与足似相连。神意收摄入丹田,松沉中化去身体僵力透出先天之力。”
程昊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闻言只缓慢的头顶微微往上领着,强撑着一口气不要塌肩膀,同时气往下沉到丹田,配合尾骨内收压住脚跟。
走过几步,程昊逐渐也发现了两足的虛实变换不能只靠腿力,哪只脚踏实哪只脚踩虚全在随风随势,由腰胯用力才算稍微稳当些,压住脚跟后慢慢感受到了平衡之处。
逃也似的先窜了大半截,发觉被打湿了双脚,才知此地绝非铁索一条险境。走近对岸,旁有瀑布水流到此回旋激荡,水花窜的极高,脚下的铁索也瞬时滑起来。
才不过片刻光景,天色骤然暗了,水声大的灌耳。
“小子,别耸肩!双脚开步,守下丹田,化去僵力不要收紧,提气要灵活顺滑。”老前辈还在提醒,程昊却有些听不真切了。
刚一停下脚准备调整,就被铁链摇晃的动作差点甩出去。程昊大骇之下,连忙手足并用攀紧了铁链,拼命回想气沉丹田的功法,晃了半晌才停下来。
程昊满手的铁绣味,不一会就被磨起了泡,从未这么委屈过。又怕酥饼丢了也怕碎了,便伸手颤巍巍的取了出来。
对面那人眼力极好,借着月光看到程昊竟然在铁索上吃东西,便怒道:“小子,我快要握不住了。你快些过来吧。”
程昊突逢家难,又决心离了师门,吃了被冷水打湿的酥饼胃里也难受。此刻茫然四顾,天高水深他在其中,生死只在自己的手中脚下,不免悲从心起。
铁索收紧,对面那人无奈道:“今日候你过崖,能与你过招的都撤了,老儿我亲自替你守铁索,半点使坏摇晃不曾,放水已然放了几丈宽,中观怎么会有你这样不求上进的劣徒。”
听到铁索在岩石上绕动发出的脆响,知道对面的前辈说话虽然酸怪,但多少替自己操着心。程昊琢磨了一会,索性把脚从铁索缓缓卸了几分力,半死不活的吊在铁索上,任由水打湿了半条裤子,心想等到月出了,将这崖间照的亮些再过。
只是一旦卸了力,程昊连半刻也撑不住了,虎口好似已经磨烂了,打到了水花便觉得生疼。
想到禅坐中所见境界,身法记得大半,却半点使不上力,突然没来由的一阵灰心。早先觉得天地辽阔,年轻气盛无不可为,待到失了依仗才知保这一副血肉之躯都有万般无奈。
与此同时,身后一人踏石而出,落步在索道如轻轻点在水面上,半点声响也没有。
对岸那人登时失笑道:“这小子什么来头,还需要云小子你来救。”
程昊惊喜回头,铁索猛的一震,差点被仰面推开,来人掌心按在他的后背上,几乎将他扣在铁索上,借着这个力跳过一边,揪住他的领口便将他带起。
月亮透出云层,风好似也停了,黑衣长剑轻功如羽,似踩云驾雾好不潇洒,正是云岚。
几个起落间,便被人拖着腰落了地,程昊喜极而泣道:“师兄,你怎么才来。”
悬在外面的一颗心砸进了胸口,眼前火花四溅。残存的那点气力冲上脑子,站起身时头疼欲裂,程昊当即便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