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奢望有人会来到这个酷似冷宫的昭阳殿看我,可是寒妃来了。
寒妃已经今非昔比,以前只是我的一个宫婢,是从前我作为夏国公主就侍奉在我身边的,后来作为陪嫁,和我一起来到金国。
“公主何以如此?纵然夏国亡国了,陛下和公主总是有恩情在的。”她似乎很不理解我为什么自绝生路,在亡国后就自请关闭宫门,再不侍寝。
是呀,如今我这昭阳殿已经变成了一个冷宫。而这一切,在别人看来,都是我自作自受。
她还称呼我为公主,我不知道这是她的虚情假意,还是对我仅有的一点尊敬。
“娘娘,何以屈尊来此?”我披散着头发,穿着极素的袍子,也是从前从夏国带来的。没有了那个欣赏的人,我也无心装扮。
“娘娘,还是速速离去吧!皇后要是知道了,恐怕……”一个宫婢提醒寒妃,好像这里是什么水深火热之地。也是,整个金国宫中都知道皇后看本宫不顺眼,寒妃这新承宠,自然要远离我这个皇后的眼中钉。
“本宫只是来看望昭贵妃娘娘,略尽主仆之谊,皇后怪罪,自有本宫一力承担。退下。”寒妃确实不是以前的宫婢了,做了主子,就是不一样。
只有我和她了,我问道,“既然来了,那就拣要紧的说吧。这里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以后为了避嫌,还是少来的好。”
我也是心疼她的,毕竟皇后那个女人心肠太过歹毒。偏偏这样的女人,却是陛下的心头好。寒妃到底是我夏国的人,就算她成了陛下的妃子,皇后要是容不下她,她还是……哎!
寒妃走到我面前,说道,“公主,我没有背叛你,是陛下喝醉了……”原来是来解释的。
她说的我岂能不知,这诺大的宫中,只要是陛下喜欢的,那就是陛下的。只是这喜欢是一个时辰,一天,还是一个月,那就无法保证了。
“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既然木已成舟,你就好好侍奉陛下吧!只要有陛下的恩泽在,皇后也会有所顾忌。”
在先皇后去世之后,我和惠贵妃斗了十几年,没有想到却是后来的一个小女孩做了皇后。我和惠贵妃固然不甘心,但是陛下喜欢她,为了她甘愿做一个不明之君,不顾祖宗规矩,我们这些后宫里的玩偶又能怎么样呢?只是,因为皇后,我却常常想起以前的一些事。而这些事,令我良心难安。我常常想,皇后这般视我为眼中钉,到底是不是报应呢?因着皇后的容颜,我觉得应该是。
寒妃因为我的一句话落了眼泪,哎,终归是傻的。她虽然是我身边的一个婢女,但是我们差不多一起长大,她如今有了这般际遇,不必和我老死昭阳殿,我又怎么会不为她高兴呢?
“我们主仆一场,我也希望你好。”我和寒妃如今也只有这么一句真心话了。
我自绝于陛下,陛下也是不会原谅我的,他天子的尊严不容挑战。他宠幸寒妃,也是对我的报复吧,让我身边无一心腹,纵然有满腹心事,也只能说给自己听。
今夜月色极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嫦娥可怜于我,让我得见如此光辉。
进了金国皇宫,我为了夏国的荣辱,一直满心算计、恩宠,早已没了赏月的心。东坡曾言,何夜无月,何夜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尔。今天的明月和秦时的明月没有二般,只是赏月的人,常常更换而已。
寒妃又问道,“公主,你看皇后,皇后……”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是阻止她再说下去,因为这件事,是我夏国的秘辛,也因为隔墙有耳。
我送走寒妃,想着,这昭阳殿,从此后,怕是无人再来了吧!
夜里,我在恍惚间,梦见了一个冰雪雕就的女孩,那女孩的容颜和皇后有八分相似,只是比起皇后,更加倾城。
“惊鸿,她可是你转世投胎而来?”我轻轻的问。
只是她转过身去,走进黑夜,不惧风雪,她雪色的披风高高飞起,遮住了她的身子。
大雪飞舞,弥漫天际,我却又看见了一个俊美的男子,那人穿着龙袍,披着黑色绣龙的披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也是背对着我,让我看不清他的容颜。
陛下,你可是在怪我?
我和那人成亲的时候,都是十七八岁,我没有把他当成皇上,只当作是我的如意郎君。他那样英武不凡,令我心仪,离开夏国时,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在见到他时尘埃落定。
每个女子心中在出阁之前都会幻想她未来的夫君,我也不例外。我的那个人合了我的心意,我想,我这样,虽然不是绝色倾城,也算秀色可餐,应该也不会让他失望吧!
我们也有一段恩爱的日子,他也曾为我喜笑颜开,因着我的不悦而眉头紧蹙,为哄我高兴,把进贡的两只稀有白孔雀赏赐给我,让我独占恩宠。只是何时,我们再不是这般了呢?
我心头闪过无数女子的容颜,她们有的春日常驻,有的只是昙花一现,更多的,未曾开放。
新衣不胜旧衣,新人总是胜过旧人。陛下,你我恩爱,终究抵不过那些如花容颜啊!
我总是看不清他的脸,好像也想不起来他的容颜。是我太老了吗?随着岁月的流逝,人的记忆总是会消退的,只是我还那么年轻,为什么就想不起来你的容颜了呢?
我感觉到悲哀,无比的悲哀。因为我确实想不起来了。眼泪在梦中没有知觉的流,好像要汇成一条河,而我终归被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