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的暮春时节,江南小街上烟雨朦胧。细纱罩水,画船轻摇,两座相邻的古宅相继传出清亮的哭声,萦绕,扩散,最后消失在细密的雨中。
阿三五岁那年,义和团运动爆发,纷乱的年代,一切都是变数。阿三记不得什么,只知道那年的大宅子变成了小瓦房,日子匆匆掠过,娘亲再也没有捏着她的小手绣花,爹爹常常坐在房里叹气,两个哥哥开始忙碌起来不再带着她玩,好在邻居家的小哥哥还在。
小哥哥唤作王庚,好像对雨天情有独钟,记忆中他每天都闷在屋子里看书学习,只有雨天的时候会出来转转,偶尔会拍拍阿三的头,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看着她迷茫的眼神,给她买上一串糖葫芦。
糖葫芦酸酸甜甜化在阿三嘴里,街坊们对王庚哥哥的称赞化在阿三心里,日子过的细碎而平和,一种莫名的骄傲随时间慢慢滋长起来,生根发芽。王庚哥哥什么都会,王庚哥哥上了清华大学堂,还有,王庚哥哥对我最好了。
不知不觉中,阿三出落成了一个精致而有韵味的大姑娘,十六岁那年,母亲想把她嫁到西街裁缝铺子,阿三咬了咬唇,没有应声。
那一天,梅雨下的格外稠,王庚哥哥撑着一把油纸伞,青衫少年,晕在这雨幕中,好似一张美得动人的山水画。
王庚哥哥招呼阿三,冲她一笑,说道:“阿三,哥哥要走了,去美国留学,很远很远……”后来说了什么阿三没听清,只是紧紧捏着那串没啃完的冰糖葫芦。
西街裁缝铺的儿子有些痴傻,看着阿三兴奋的跑过去扯着她的袖子叫姐姐。没过几日,大红嫁衣披上身,阿三自嘲般笑了笑,决绝的踏出家门。
日子并不算好过,痴傻的丈夫偶尔暴戾,阿三身上青紫不断。时光爬上了美人鬓,细纹早已出卖了年龄,此时的阿三已经诞下了三个女儿,当家的婆婆明着暗着骂当初钱花的不值,阿三低头浅浅的笑。偶尔从报纸上了解到远方王将军的零星故事,恍然意识到竟是故人。
一晃十年过去了,阿三在已然衰落的裁缝铺子产下了第四个孩子,难产,阿三像个虚弱的小猫在床上沉沉的睡着。雨连续下了好几天,阿三终于从鬼门关溜回来,醒来后婆婆笑着抱来一个男孩,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机灵的很。街头巷尾谈论着一个遥远的地方,年轻有为的王将军迎娶了名门贵女陆小曼小姐,场面奢华,震惊四方。阿三轻轻合上眼,心头一片潮湿。
粗茶淡饭,寻常人家,生活哪来波折。孩子慢慢长大,阿三也变的渐渐臃肿起来,已不复当初的少女模样。一日,阿三撑着伞扯着三岁的儿子去街上买糖葫芦,听闻街尾的茶馆有人在讲王庚将军与陆小曼和徐志摩的旖旎恋情,偶然听到一句王庚将军签下了离婚协议书。
“再买一个糖葫芦!”
阿三的脸上突然漾出少女娇羞的笑,轻快的踏着湿漉的青石板,雨滴跳跃在油纸伞上,草木浓绿,天色温润,好一个明朗的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