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业余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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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志愿兵鲍狄在部队一干就是十三年——他已经干满服兵役的年限了。当他把填写好的转业表交出去以后,即刻就有一种如鸟儿般放飞的感觉了。

   接下来就该是他耐着性子等结果的时候。一是等部队把档案移交给地方。通常是妻子在哪个城市,就安置去哪个城市。军人嘛,能当户主的少,大都“靠”到妻子的名下去——这不叫吃“软饭”哈,别搞错了;二是等你联系单位的明确答复。接收一个“老转”,得走一系列烦琐的程序。哪怕人家已经对你考察好了,也接收了你的履历表,你满以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还不一定,出幺蛾子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所以这联系工作的事,还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得托关系多联系几处才行——这多去联系的几处,自然就把时间给耽搁了。直到最后,能去两厢情愿的地方上班通常就要等上好几个月的时间。

   鲍狄的情况有些不同。

   他转业的时候已三十二岁了。论这年龄,是该收获到一个家庭的,但遗憾的是他还没成家。他转业去的是他父母工作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小时他就出生在那里,又在那里长大,当兵也是从那个城市走出去的。

   鲍狄却对自己转业以后的工作并不上心。好像他要把找工作的希望寄托到家人身上似的——真心说,他心里并不这样想。但他为自己以后工作的事,一次也没去跑过,这也是事实。他把自己的时间都花在了离他住处只四五百米远的一个股市上。

   那家人头攒动的股市在三楼。有次他从那楼下经过时,上下楼的人有如电影院散场那般热闹——他当兵在边防,没见到过如此阵仗,带着好奇心他挤上楼去看了个究竟。

   一开始他站的地方是在楼梯口。他从人缝里慢慢往里挤去,终于看清墙壁上电子屏里滚动的红绿相间的数字。

   “这股市炒不成了,今天这一跌,我又损失惨了。”

   “我买的股还不是也在跌。嗨,我们这没多少文化的人,又不像人家那样会分析。人家吃肉,我们连汤都喝不成……”

   电子屏上的阿拉伯数字在一板接一板无声地滚动,大厅里到处是嘁嘁喳喳的嘈杂声。在鲍狄的前面,那两个个矮、微胖的老头的说话声算是盖过了近处的嘈杂声。一头银发的老头说话的声音最大,悲观成分最浓。鲍狄朝前靠了靠,不但瞅见了他俩那痛苦的眼神,还侧耳细听到了他们悲哀的谈话内容。

   “都亏得我心惊肉跳了,根本不敢告诉家里人。”

   “要是能出来,我都不想炒了。像这样每天没休止的瞎跌,真怕有一天跌得一文不剩了……”

   鲍狄越听越好奇。心想,股市有像他们说的那么凶险吗?那为啥还有这么多的人在络绎不绝地往里进呢?大厅里连个坐的位置都没有,他们全都像书架上码着的书那样挨在一起,说明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是赚了钱的呢!亏钱的人应该多是些老年人吧,亏钱的原因很可能是因“没有文化”“不会分析”导致的。

   鲍狄很想上前,与那两个老人交流几句,可一想到自己是个“门外汉”,有些话不能说到点子上,可能反而遭人耻笑,便在这不熟悉任何人的大厅里屏声静气、像定了根似的呆站在那儿了。他望电子屏的认真劲儿,把脖子都望酸了。

   既然周围的人并没要离去的意思,那他也就没必要急于离开了。

   第一次,他几乎是观看了一个完整版的股市实操图——尽管前面开市有那么一小点的“开场白”没赶上,可冗长的中间环节,以及收市时电子屏断电熄屏的场面,他还是仔细欣赏完了才离去的。在离开人满为患的大厅时,他有意扫了一眼那两个可怜的老头,发现他俩已没了人影。他走出好几步还回头依依不舍地去看那墙上神奇的电子屏。随后,他就加入到鱼贯走出的人流中了。

   晚上,白天从大屏幕里跳动的那些字符,像一道道鬼符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尤其是那两个老人说过的话,以及他们痛苦的眼神,使他欲罢不能,久也进入不到梦乡。

   我干嘛还要急于找工作呢?既然股市那么吸引我,我何不把工作的事暂且放一放,先加入到他们之中去,以后去做一名职业炒股人也未尝不可?他在那个久久难眠之夜心里这样想过,很快也这样决定了。仿佛那天夜里有一双力量的手,把他往股市里拽、逼他就范似的。

   第二天、第三天,他都去了股市。

   “这几天,你工作的事跑得咋样了,想去哪个单位?”

   第四天晚饭后,他父母突然来到了他的住处,开门见山就这样问他。

   鲍狄有自己单独的住处,离父母住的地方走路要十到二十分钟的距离。自打退伍以后,他只到他们那里去过一次——仅仅算个报到而已。饭没吃、连话都没多说几句就走了,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我工作的事,你们就别管了,我自己会解决的。”

   他把前面的话说完,停顿了一下,观看了一下他们的表情,又往下说:“我看那些上班的人,除了忙还是忙,也不见得会有多高的收入……”

   鲍狄想打开天窗说亮话,又怕两个“老古董”一时受不了,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毕竟两代人之间隔着几个时代的差距。如果不找个固定的工作而专门去炒股,他们未必同意,当了十多年的兵,岂不是白当了?

   他甚至在心里已经想过两位老人可能会对他说的话:“嗯,不找个稳当点的工作,说得好轻松哟。那你当初干嘛去当兵?当了十三年,不就指望有个固定的工作吗……如果没个固定的工作,拿什么去找媳妇,拿什么去养活自己?”

   因此,他干脆免开尊口,专心致志地听他们“开导”。

   “你的言下之意是什么?”耳尖的父亲听出了儿子的弦外之意。

   “这几天我都去了股市,名义上看热闹,实际上我是在那儿感受。看到有那么多的人在炒股,他们中还有相当多的老年人。自从我第一次无意中去到了那里,它就像有种魔力牢牢地吸住了我。我想先去学习研究一下股票知识,它对我来说还一窍不通。那也是个新兴行业!”

   见躲不过去,鲍狄只好开口照实说。不过,他在心里也制定了个如遭父母反对的应对之策。

   “炒股,业余可以。但如果以它为职业,可能就要另当别论了。你才回来,它对你有吸引力也正常,你先去学一下股票知识也不是不可以,当然找工作也有个过程。我个人认为,你还年轻,应该有份稳定的工作才好成家……”

   父亲的开明与理解,是鲍狄事先没想到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打算先接触一下,只拿一两万块钱去找找感觉,最后根据情况再做决定。”

   他尽量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为的是不让父母为他担心。

  

   二

   确定眼前的工作重心之后,鲍狄的第一步就是每周六一大早赶到通海证券公司门口去买资料。这消息也是他从证券大厅一个老人那里得知的。

   那个老人的两个衣服口袋总是胀鼓鼓的,鲍狄见他不时从那里往外拿个小本子出来看,还用一个小不点的计算器随时在算着什么。就猜想,那一定是他对相关股票的记录吧——他觉得这办法很好,“好记性不如一支烂笔头”。那是他的劳动成果,他可能不会让外人翻看的。如能看上一眼,就理想了。

   他的确想看那上面的内容。

   “大叔,你本子上记的是什么呀?”他靠近问。

   “我记得是个股信息。人老了,记忆力也差。”没想到,他在说话的同时,就把那个记录了秘密的小本子拿了出来、向鲍狄伸了过来,又补充一句说:“我写的字太缭乱了,你可能看不清!”

   他的确没看懂那上面的多少内容,但还是很感激地说:“大叔,谢谢。你这个办法很好,值得学习!”

   于是,这一老一少两个陌生人开始攀谈起来。话题由老人主动引出。他说自己叫刘平安,快七十岁了。只因别人告诉他,股市有醒脑作用,可以预防老年痴呆症,他就进来了。

   鲍狄在介绍自己的情况前,先逗笑了一下老人,“难道你不是来股市赚钱的,刘叔?”弄得刘平安老人不好意思地说:“股市一直都在亏啊,我都亏怕了。”

   “刘叔,你了解你买的那些股票公司的情况吗?”

   “不了解。我们这没多少文化的人,咋办嘛,还不是听别人说它好才买的……”

   沉默了一阵之后,鲍狄把他对股票的理解,以及应该如何操作的方法,以竹筒倒豆子的形式说了出来,听得刘平安老人耳目一新。

   分别时,刘平安老人说:“小鲍,你说的话句句在理。我相信你是炒股的人才,我看好你。以后我就跟你一起炒了,你买啥我就跟着买啥。”

   “刘叔,我能不能来炒股,还不知道呢!”

   到通海证券公司门口的地摊去买资料,哪怕鲍狄再怎么下决心要早点到,那里总有为数不少的先期到达的人们把摊点给围住了,大多数股民总会有理无理地先取一份资料就地坐下来翻看。好在他每次去时,人家卖的资料多的是,于是他就把《股市早报》和《信息周刊》买回家去仔细研读。大多数人只在那儿随便翻翻了事,看得出来,他们是舍不得花冤枉钱的。

   回家后的鲍狄,来不及吃早点就要投入战斗。要么先弄些零食在嘴里嚼着,要么快如闪电地把馒头蒸在锅里,稍一弄热就一手拿馒头往嘴里送,一手翻看刚买回的那些资料,细细阅读资料上对股票公司的文字分析。

   学以致用的鲍狄也照葫芦画瓢地准备了一个小本子,把个人的分析心得记到小本子上去,以便关键时刻拿出来使用。当然,他也买了一台计算器。那时候,股票买卖的手续费很高,买一只不同价格的股票,全靠自己去核算,没有一台计算器是不行的。

   他只有一个人住的地方,其优势在于,即便他每晚熬到深夜,也不可能去影响到别人的。更主要的一点,他把很多个股的资料通过自己的深入整理,最后浓缩到一条小纸片上,又粘贴到四周的墙壁、桌椅板凳上去……它们粘上去、垂下来,屋子被布置成了一个花花绿绿的新世界。他随时都能很方便地翻看到它们。

   仅一个多月时间,他就从一个一窍不通的纯粹门外汉,靠每天的不懈努力,变成了一个敢于独立操作与判断股票的“老手”。尤其是对每只股票背后的公司,其产品、业绩、地域、流通盘的大小、股价的走势……他都有了大致的轮廓。

   大厅里一个叫“谢奶奶”的人,毫无保留地告诉他,炒股炒的不仅是股票那么简单,它背后的因素还应是对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关注等等,目光不应单单盯着国内,还要包括国外。总之,一条看似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信息也能让股价上天入地。为此,她每天都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搜集信息。

   其他方面自不必说,鲍狄认为自己还占有年轻、记忆力尚可、领悟力也强的这些优势。但作为军人,自己还应该有更高的要求。

   他是这样想的,自己不应该只局限于在股市里获取利益的投资人,还应该是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资金好比士兵,自己好比指挥士兵作战的将军。炒股像打仗,手上的资金如同士兵的生命,一次对股票的买卖,相当于士兵在某次战役的勇猛出击,保全资金的安全就是在保护士兵的生命。至于什么时候该采用游击战术、什么时候该采用大部队作战,什么时候该留下预备队、什么时候又该把预备队全部拉出去,形成全线出击的态势,学问大着呢!一个好的投资者,就该是一个称职的指挥者。股票亏损与失败的指挥,道理都是一样的。

   仅凭这样的想法,鲍狄又想到了可以锻炼自己的一招。在真枪实弹地出手操作之前,必然先练好自己的内功,毕竟他没有现成的经验可借鉴。他搞起了模拟操作,或者也叫沙盘推演。

   即便只在进行模拟操作,他也对要操作的股票先海选一遍,利用自己选股的标准,再精挑细选地选出几只可操作的股票来,以购买一千股为例,通过一个礼拜的跟踪来计算自己的得失。然后再进行总结,进一步精中选优,反复试验。

   两个多月下来,他小本子上的“战绩”,让他自己都有些心动了。

   在这期间,他严守自己的“商业”秘密。即便后来有了更可喜的战果,他也这般严格去做。

  

   三

   终于,鲍狄在通海证券公司开户了。那已经是他接触股市三个月之后的事了。

   开户规定的资金最低是两万元,他也只投了这个数。那个时候股市行情热火朝天,听说连捡破烂的人也想到股市去试试运气。他开好户头的第二天,开户就有了新规,一下子从两万元猛涨到五万元。有些人叫苦不迭,责怪自己太优柔寡断,连弄来那两万元钱都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更别说又上涨的那三万元钱了。有的人一激动起来就将那两万元“搭伙”到亲戚朋友名下去,大家各花各的钱、各买各的股票,心里却又毛焦火辣的,万一对方私吞了那两万元可咋整呢?

   人群里一个宽脸、微胖、头发蓬乱的中年女人就属这种情况。她在与旁人议论起自己运气如何如何差时,谈到了她把凑来的两万块并到了一个远房亲戚名下。与他一起去炒股,开始不觉得怎样,后来心里就老是忐忑不安了。这话被在旁的鲍狄听到了,只因他嘴快地给她支了一招,他们之间便有了最初的交情。

   “那你们之间立有字据吗?”鲍狄爽快地问她。

   “就是没有嘛。当初只为了能马上买到股票,就没想那么多。这下反应过来了,心里就着急得慌。”

   她一脸的忧愁样,令鲍狄也觉得有些难办。不过,他马上又真诚地问道:“那你买股了吗?”

   “已经买了。但跌下来了!”

   “最好你现在就填单卖出。可能还亏得少点。我感觉这大盘要跌了。卖了股就可以把钱先转出来,好另想办法。如果相信我,把钱转到我账户上来炒也行,我把身份证拿给你。再给你立个字据。”

   周围有很多双眼睛诧异地看了过来。没人相信这全线翻红、涨幅可观的股市会马上变天。

   鲍狄他俩边说话边盯着大盘。那女人主动告诉鲍狄自己叫柴亚兰,只因从单位下岗了,又没地方可去,看到股市如此之好,才想来这里赚点小菜钱。又只怪自己运气不好,好不容易才凑齐的两万元开户钱,一下子又涨到了五万……

   鲍狄也把自己的名字和其他情况如实地告诉了柴亚兰。

   就在他俩说着话的当儿,个股开始翻绿了,面积正在逐渐扩大。一看势头不对的柴亚兰赶忙直奔柜台填了卖单,交到柜台里面的人操作。等再次来到鲍狄面前时,她主动说,要是听你的话早点卖,亏的还要少些。等再看电子屏上出现的数字时,那只股票的价格如泥牛入海朝跌停价奔去了。

   “小鲍你太牛了,以后我就跟你炒。你买啥,我也买啥。”柴亚兰感激地说。

   “小鲍,你说这大盘只是短暂调整一下,还是要开始下跌了?”问这话的是刚从柜台后面钻出来的一个工作人员。

   刚才,柴亚兰申请的卖单就是由她操作的。她已经听到了鲍狄他们的议论,大盘也的确如他预判的那样在朝下走了。

   “我认为大盘下跌的概率很大,而且可能还比较深!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认为,不足信。”鲍狄又谦虚起来。但他心里对自己的判断还是有八九分的把握。

   “小鲍,那你能不能帮我看下,我手上的股票该不该卖掉?”柜台里的那个工作人员也很谦虚。说罢,就要在纸上写下自己买的股票名字。

   鲍狄忙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说:“个股我不太熟,不好判断。不过,倾覆之下,安有完卵?”

   等那个女工作人员返回柜台填单卖股后,再次来到鲍狄他俩面前表达谢意时,鲍狄也给她提了一个要求,请她帮帮忙。

   “你看这位柴大姐好不容易凑齐两万元想开个户,结果你们开户的资金又上涨到了五万,你能不能网开一面,帮她开个户头?”

   那个女工作人员愉快地答应了。

  

   四

   鲍狄真正出手,是在股票下跌了十多天后。指数已经跌去了二三百个点,个股的价格也被跌得面目全非了。接连一个礼拜的时间,他都没去股市,而是依据买来的股市资料在家里做功课,当他出现在股市大厅时,看到的却是很多人那副垂头丧气的苦瓜脸。

   大厅里的人比以前少了很多。当他在老地方一站,管他熟悉的面孔,还是陌生的面孔,都朝他合围了过来。

   鲍狄望望大家,发现里面有柴亚兰,还有刘平安老人。除此之外,有两三个人给他留下过印象,其他几个人就不怎么熟悉了。像都来听他“高见”似的。

   “小鲍,可以买股了不,我们心里没底,你给大家说说嘛!”说话的是刘平安老人。他已经站到了鲍狄身旁,声音不大,用的却是乞求的语气。

   “我觉得可以买点了。”他自信地告诉大家,“但一定不能满仓。两三成即可。”

   “小鲍,今天你要操作吗?”刘平安老人又问了一句。在他心里,他接触过的这个小鲍是个谨慎的人。值得信任。

   “我一直空仓,准备今天买点。”他老实地回答。

   “你有标的了吗?准备买哪只,我也跟你买点。”柴亚兰急切地问。

   “有。紫藤药业。”

   在他们的交流中,九点半到了,上海、深圳的股市双双都跳空低开了。

   鲍狄径直走向柜台,要了单子,紫藤药业低开两个多点,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毫不犹豫地填了买单,交给柜台上的工作人员在电脑上帮助操作。

   紧跟着,刘平安、柴亚兰也把填好的买单递到了柜台上。

   他们全都成交了。其他人只在看热闹,因为在他们心里,对鲍狄还没达到完全可信赖的程度。

   刚才还绿嘴绿脸的大盘已经翻红了。紫藤药业也在它的影响下,一下子涨到了五个多点。直到下午三点收盘,它都徘徊在那个价位上。

   第二天,紫藤药业以它凌厉的上涨,两点半的时候封到了涨停板上。

   “小鲍,可以卖了不?”心花怒放的柴亚兰又赶忙过来问“军师”鲍狄。

   “我的第一桶金,我打算见好就收,不贪了。如果它明天还要继续上涨,就与我无关了。”

   鲍狄的话,激起了刘平安老人的共鸣。在他心中,更加觉得鲍狄是个稳扎稳打的人,像他这样的年轻人着实了不起。今生就跟定他了。

   柴亚兰也这样想。一定要跟着他,把以前的亏损扳回来。

   但到了明天,紫藤药业直接以一字板开盘,直到收盘也没打开。尽管鲍狄昨天说过它再涨就与自己无关了的话,但他还是傻眼了。本已骑上了一匹黑马、却又被黑马重重地摔下来了,不遗憾那是假的。他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我只赚我认知范围内的钱。没办法,这第二个涨停板怪我没认知到。

   当刘平安与柴亚兰当面赞扬他心态好时,他也不免流露出了可惜的面部表情。

   虽然这第一次的牛刀初试,也算打了一个漂亮仗,可想到自己丢失的毕竟是个“大块头”,鲍狄又不免低调起来。第三天他再去股市时,很多人还是用了热情而又友好的眼光来对待他。他却故意把头低下躲着他们,有人还在笑着直呼他“股神”,他装作没听见,干脆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当有人来向他索要可以买的股票时,他婉转地说,现在还没出现好票,他已经没了上次买紫藤药业时的高调劲头了。

   在心里他愧疚的是,如果他不轻易作出卖股的决定,像刘平安老人,以及下岗工人柴亚兰也不至要把手上的紫藤药业那么快就卖掉。这是他们到手的利润,就被他轻易地一个决定弄丢了。他对不起他俩。

   现在,他再不敢大胆地向他俩推荐股票了。他俩像觉察到了什么,分别主动来问他有没有可操作的股票时,他的回答同样是“暂时还没有”。

   他却在私下悄悄地购进了二千股“牛牤山”,以进一步验证自己的选股思路,只有当真正验证了它经验的切实可行时,才会向他们——不,只是很少的一些人,去分享自己的劳动果实。

  

   五

   “鲍战友,您好!”

   有天上午,鲍狄刚走到证券大厅楼梯口,就听到了背后有人向他打招呼的声音。那时离股市开盘还有七八分钟,他走得很慢,似乎正思考着什么问题。

   他回头看到的是一张并不熟悉的面孔。

   “听说您也当过兵?”那人说话间就把一支香烟递到了鲍狄的面前。“认识一下,我叫杜国威,也当兵。”

   听说对方是战友,鲍狄马上放松了警惕。“我是鲍狄,有什么事吗?请说!”

   听到鲍狄的话后,对方微微一笑,“真不愧是当兵的,连介绍起情况时都一板一眼的正规,就缺‘啪’的一个立正、敬礼的姿势了。”

   他们相视一笑。两人的关系一下子就拉近了,由于彼此都是从陌生的境地里派生出来的尴尬劲儿随之化解了。

   “我不抽烟。”鲍狄说。

   两人有说有笑地出现在了大厅门口。

   杜国威热情不减,始终流露出一种格外的亲和劲儿。寒暄过后,他直奔主题地说道:“老战友,听说你不上班,要专门来炒股了?”

   “你听谁说的呀,老战友?”鲍狄一阵大笑后,认真地说:“我还没作出最后的决定呢!”

   “炒股好!”杜国威开宗明义地亮明自己的观点,冲鲍狄神秘地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你选的股票怎会那么精准呢?”

   “精准吗?”鲍狄一下子想到了紫藤药业。“我是个门外汉,哪个舅子能给我透露消息嘛!都是自己瞎蒙的。”

   “那就更难得了。靠你自己的分析,能捕捉到连板的涨停股,我们公司还没这样的能人呢!怎么样,来我们公司吧,保证给你的待遇是最好的。”

   “你们是哪家公司?”

   “一家私募公司。平时手上能动用的资金就有几十个亿。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们,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把你的研究成果和选股思路提供给我们,由我们来操作。但不能把秘密透露给任何人,包括你的那帮股市朋友。如果他们赚了钱,我们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鲍狄沉思了片刻。

   在他沉思的那片刻里,他的脑海里放电影似的出现了很多人,如刘平安老人,欧大爷,尚礼,谢奶奶,王大妈,还有下岗工人柴亚兰大姐、牛大哥,刘大姐……他们之中,大多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年人,没有多少文化……以及下岗后无处就业的闲杂人员,他们都是他来股市以后才认识的。却每天信任地依偎在他的周围。他们把他当靠山了。连要买的什么股都要事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有人笑说:“我们这些人,靠单打独斗,又没文化,还上了年纪,不亏才怪呢!以前都是瞎买,亏得都没脸见人了,一家人都在眼巴巴地指望着我们能挣点小钱回去呢!多亏老天爷把你给我们派来了,你是‘股神’啊!只要你觉得可以买的股票,我们才敢买,不然心里就没底了”;有的甚至干脆说:“我们不想伤那根脑筋了,反正自己选的股都亏,你把你研究的股票告诉我们,我们相信你……”

   “战友,我要让你失望了。”鲍狄目光专注地望着杜国威,语气坚定地说:“我也是暂时来股市的。可能最终还是要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不然父母会一直牵挂我。”

   轮到杜国威沉默了。大约一分多钟的思考以后,他才说道:“你看这样行不,你本人不来公司上班也可以,但把你每天研究出来的股票提供给公司,等公司赚了钱后再按一定的比例给你分成。这样总可以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

   “作为军人,我不想那样做。如果我答应了你,就要有一分责任、一分担当才行。”

   其实,他内心深处想的却是,如果他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提供给私募公司了,那他身后的那帮“哥们儿”可怎么办呢?他们背后可都有一个家庭啊!如果有天,他们都倾其所有地买了他推荐的股票,而私募公司来个“反杀”,他们岂不要血本无归了吗?

   他不得不这样想啊!

  

   六

   转业以后的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大半年过去了。

   鲍狄父母多次向他打听工作的事,都被他含糊其词地应付过去了。最后一次,眼见蒙混不过去时,他底气十足地干脆亮明态度说:“我觉得在股市上班也挺好的。对我来说不但适合,而且还愈来愈发现我有这方面的天分……”

   他的底气来源于他投在股市开户时的两万元资金,已经“涨”至差不多十万元了。而且还将继续“上涨”,他有这个信心。

   从此以后,父母没再问过他工作的事。他乐得意天天都去股市,再无后顾之忧,也完全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一个人的日子就是自由。

   股市开盘的早上,他几乎都是准时出现的。每次他一到大厅,身边都会围过来不少人,他站在中间、粉丝们则将他团团围住。当然这个时候也不乏探听消息的生面孔,起初鲍狄并没顾忌那么多,大家都是来股市讨口饭吃的,何况他并没有吃“独食”的习惯。他熟悉的那些粉丝,或者也可以说是得过他好处的那些人,只要在他身旁一站,他就心领神会地告诉他们,今天哪些股有坏消息,或者图形走坏了,开盘就要卖掉;哪些股突发好消息,哪些股可能在低位徘徊久了、已经有量配合可能要上攻了……反正这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话,他只是说到为止。他觉得即便很多人听到了也无所谓,最后的决定权还在于每个人自己。

   有天发生了一件事,却使他后悔不已,产生了深深的自责。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应大家的邀请把自己头天晚上研究出来的成果——可以买的股票——分享给大家,这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以往他都这样做。

   “小鲍,今天有可操作的股票吗?”柴亚兰打头阵似的问道,她平时总是显得比别人要急切些。

   “正好,我今天也想买股票了。”刘平安老人也在一旁附和着。

   “有。今天这只股票还好呢,我觉得它最符合当前热点,而且昨天好像有资金进入了,可能马上就要启动了。但还是老规矩,不能满仓,少买即可,是能赚点小菜钱的。”

   鲍狄就把“东方墨龙”股票推荐给了大家。

   那只股票也如鲍狄期盼的那样,当天就有三个多点的涨幅,虽然他自己没钱买这只股票,却仍在为买了它的人暗自高兴。

   可到了第二天,东方墨龙这只被鲍狄看好的股票一开盘就掉头向下,直到收盘把昨天涨的价格全跌走了不说,又多跌去了两三个点,第三天、第四天跌得更凶,几乎都奔跌停板去,却又不站到跌停板上。而且还放出了大量。

   “小鲍,你推荐的这支票,出啥问题了?”

   一脸着急的柴亚兰第三天一早就找到了鲍狄。

   “没有啊!”鲍狄也是一头雾水,但还是强作镇静地安慰说,“没有大问题。我也没看到有什么坏消息。先别急!”

   第三天、第四天,鲍狄都因拉肚子在家躺着,没去股市。

   到了第五天早上,一脸困意、走路无精打采的刘平安老人找到鲍狄时,连声说:“完了,这下全完了!”

   一旁的柴亚兰也是垂头丧气的。

   “你们不会重仓持有吧?”鲍狄的目光不敢注视他俩。

   “我把十多万的养老钱全砸上了。”刘平安老人悲伤地说。

   “因为听你的那口气,想到一定能赚大钱,我就把其他以前深套的几只股全卖了,换成了东方墨龙……”

   “家里老伴卧床不起,长年吃药,儿子又下了岗,全家人都过着紧巴巴的日子。没有办法,我才将平时积攒下来的、加上退休金,一共十一万多都拿出来买了股票,只说能赚点是一点,银行利息又低……”刘平安把自己的眼泪都说出来了。

   鲍狄什么也没说,沉默着。他的心痛得要流血了。

   “你们别难受了。有哪些人买过东方墨龙?”

   没人吭声。

   “那你俩的损失,我用我以前赚到的钱来赔偿你们。别难过了,身体要紧。”

   一阵静默。谁也没说什么。

   “股价这般大跌一定有蹊跷!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人在反向操作,不然是不会跌成这个样子的!”

   忽然,一个不好的预兆出现在鲍狄的心里。

   本来他拉肚子的事还没好彻底,肚子之所以出问题,与他头天晚上在外乱吃饮食有关。可没办法,他打电话邀约了杜国威以战友的名义聚一聚,并在电话中开玩笑地说“不醉不归”,对方爽快地答应了。

   鲍狄最先来到江边路的“喜来登”中餐馆。他把从家中提来的“五粮液”开了瓶,边喝茶边耐心地等着。

   “老战友,不会就我们两个人吧!”准点到来的杜国威有些诧异地问。

   鲍狄的神情有些沮丧。“两个人,才有叙旧的空间嘛。”

   菜上桌,酒一杯一杯地满上,全都灌进了两个人的肚子里。

   “老战友,我问你一件事?能不能说说真话?”

   等彼此有了醉意后,鲍狄才露出庐山真面目地开了口。这也是他今晚请客的目的。“东方墨龙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脸被喝得通红的杜国威愣了一下,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很爽快地承认道:“是。不过我没参与。”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鲍狄把握紧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同时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们公司董事长听说大家叫你‘股神’的事以后,派我来请过你多次,你都不肯来我们公司。就派了一个暗探天天来大厅收集你的情报。听说你前几天给在场的人推荐了一只好股,回来后他们就在网络上散布这个公司的利空消息,我们公司又大幅做空股票……”

   “嗨,我对不起他们啊!那都是他们的血汗钱!”

   鲍狄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出了门。

   “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杜国威在身后说。

   “只求你们别再做空了!”

   “好,我一定劝说他们。老战友,实在对不住啊!”

  

   七

   股票东方墨龙果然在第六天时止步回升了。但升幅有限。

   鲍狄从他的股票账户上取出了七万元,交给刘平安老人五万、柴亚兰二万。他们却怎么也不肯收下。

   “又不是你让股票下跌的。”

   “你好心给我们推荐股票,我们的盈利你却分文不取。亏损我们自己认了。”

   他俩如是说。

   “这是由我的判断失误造成的,责任在我。你们无论如何也要收下我的这笔先期赔付,是我的一点心意,不然我不会心安的。如果你们在最终卖出东方墨龙时还有亏损,我再把最后的补偿交给你们。现在你们收下这笔款还有个好处,东方墨龙股价处于低位,可以摊薄一下你们的成本。不然,解套的时间将很长。”

   他没说导致东方墨龙股价大跌的原因。

   最后,两人很感激地接收了鲍狄给出的补偿。

   但不好的事情又很快出现了。鲍狄在一场突然而至的车祸面前受了重伤。

   在他弥留之际,说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俩因我的原因,还在受着亏损的煎熬啊!”

   火化那天,股友们去了一批又一批,站满了整个吊唁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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