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三

神头是个好地方,是个风水宝地,它背靠洪涛山,面临桑干河。我是上山挖兔草,下河捞鱼虾。小时候,父亲带我在“海子”里、小水电站下游,用筛子捞虾。父亲还带我们到山上打酸枣。在小水渠里我学游泳,在发洪水的时候就和几个同学去“坐浪”,身上泥哄哄的,灰头灰脸,老师看出我们是在河里玩过,就叫到办公室批评我们,我们还不承认。

每年发第一场洪水的时候,河里不免就冲下许多煤炭、木棍。家里缺柴火,我们就捡“河碳”;我也拾“撂碳”,是锅炉没有烧透的碳。是纸厂的锅炉房倒出来的,就倒到洪水河的岸边。从高高的斜坡上倒下,我们就忙着抢。刚倒出的“撂碳”冒着热气,有点烫手。我们是用一个铁丝做成的小挠挠,扒着找“撂碳”。母亲为了鼓励我就每箩筐奖我二分钱。为省钱,家里烧拣来的“撂碳”。家里孩子多,生活很艰苦,只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全家人。母亲过日子很节俭,方方面面都得省。

神头的小山头上有一山洞,里边有胶泥。在冬天,我们孩子们就进到山洞里去挖胶泥出来,用这些胶泥做成小火炉,烧羊粪,再在上边放上捏好了的泥蛋蛋,举着小火炉迎着风奔跑,火越来越大,就把泥蛋蛋烧成黑的——再后来就变成红色,也就变得越来越坚硬,扔到地下会弹很高!那时候很少有钢球,也就用这个替代着玩儿。——这是我们自己做的蛋儿!很有成就感。冬天里玩这个,手也不冷。

要是能搞到一盘轴承,那就再好不过了!把它砸开里边有好几颗钢球呢。说起玩钢球,你们看看我的鼻子,鼻梁是不是有点歪?小时候,那时是在朔县城,我手里玩一个钢球,很小的,大概是自行车上的,我是把这钢球塞到了鼻眼儿里,越捅越靠里,再后来就够不着了,我是着急又害怕,哇哇大哭起来。母亲更是着急抱着我一口气跑到医院。医生费了很大劲儿才把这小钢球掏了出来——可鼻子也搞歪了!

我们家门前有一小水渠,这水渠是通这神头海,一头通这东海,一头通着西海,两个海子都有抽水泵,从海子里抽上水浇地,种庄稼。那时候的东海、西海水很多,连接东海西海的中间有一油磨坊,靠水来推动,把炒好的菜籽油倒到石磨里磨出粘稠的油膏,然后用这个榨油。小时候我们常常偷偷进来偷这东西吃。

其实,神头当地人叫“海子”,它压根儿就不大,东、西两个海子它的面积也就两个足球场场那么大。东边这个海子,它的水是从神头小山脚下流出来的,神头小山就像一口倒扣着的铁锅。这里的水深有一人多深,小时候,我家老大却是很会游泳的,他站在闸口处的平台处,水清澈见底,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能把水底的一分钱钢镚儿捞了上来!东海有泉,有泉的地方不长水草,能看着那水从地下滚着泥沙翻腾上来,看着都有点害怕,怕不小心掉了下去可就上不来啦!看那泉子深不可测!日夜不停地往上冒水。听当地人讲,六零年困难时期,有弟兄两划一木头船在西海捞水草,水草捞得太多,不幸船翻,两人都淹死在海子里!他们捞水草是为了充饥,却不成想年纪轻轻的就要了命!

我家门前的小河边,有一种刺鱼,浑身长着许多刺,你一抓它,它就刺你的指头,它也长不大,也就指头那么大,这种鱼不能吃,尽管扎人,我们还是抓这小鱼玩。——这种鱼我只在神头见过,以后不曾在别处看到过!我们还把白灰石装到瓶子里,扔到水里,过一会儿,那瓶子边爆裂开来,就有小鱼漂浮上来。

夏天,就在这小渠里学游泳。水刚从海子里抽上来,很凉、很刺骨,可我还是顺着小渠游上游下的。到了冬天,门前小水塘就结了冰,父亲给我们做了冰车,我天天和一帮孩子们玩滑冰。父亲给做了一个很好的“瞄子”,也就是红缨枪吧,三棱形的,很尖。我们就在冰上用它来戳冰,可有个孩子却把它掉到了冰窟窿里!——这让我很生气!怎么回去跟父母说?让母亲知道了准保打一顿!“赔!赔!赔我的!”我向他大声哭喊。……就这个矛头(瞄子),他是用了很长很长时候才赔上我。今天有一分钱就赔我一分钱,明天有两分钱就给我两分钱,他一共好像是赔了我两毛六分钱!

我们还玩滚铁环,打缸(是用砖头打砖头)。

洪水河发大水,老大是用家里蒸笼去捞鱼,结果鱼没捞到,铝制蒸笼也被洪水冲了去。不免要挨打。还有,我们家养的四只鸭子在一次发洪水时也给冲到了下游,被别人捞了去吃啦!

神头造纸厂,当时“文革”开始父亲正是这家工厂的领导,被打成“走资派”,天天挨整。戴高纸帽,游街。天天晚上开会批斗。会议室里的烟头就特别多,我用一毛钱买了十个烟锅,和几个孩子们捡了烟头揉碎了把烟丝装到烟锅里抽……抽得烟多了,头就痛,又恶心,中午吃些饭全吐了!一个整天难受得要命!再后来一气之下就把这十个烟锅都给砸碎!可过不了多久,我们又用高粱杆,剥了皮,从中间捅个小眼儿,用火点着抽。玩抽烟正的是有了历史。那时候也就六、七岁吧。

父亲在造纸厂当书记,而我用的写字本,写满了,我就在语文书的边边处写字,老师看着就骂。真得,看到一张白白的纸也十分稀罕。写字本,正面写满了就翻过来用背面再写,不敢浪费一张白纸!记得我们学校集体劳动,是到造纸厂搬高粱杆,劳动过后,我们班全体同学都得到了一个白连纸本,是每个同学分了一刀纸,订了一个厚厚的作业本!看着这个本本我心里别说多高兴了!——这是我们的劳动所得!

父亲在造纸厂当领导都没能给我带回一张白连纸!当时做干部的廉洁程度现在的人是难以想象的!真得,我都不理解我的父亲,就这样为什么还挨整呢?!父亲是贫下中农出生,从小就给地主放羊,十二岁就参加了革命。我的爷爷是木匠,所以我的父亲也是学木匠的,好在有了一门手艺,参军后就被分到了兵工厂,做手榴弹、步枪,木工活儿都是父亲做的。解放后,从日本人手里接收大同电厂,做了第一任团委书记。因为这个,抗美援朝的时候他被单位留了下来。

这个神头造纸厂的厂长,他过去是国民党军队里的团长,是起义过来的。他被批斗得很厉害。尽管这样,他的脖子很硬,那些斗他的人摁他的脖子,让他低头认罪,他硬是不肯!倔强得很!他的脖子真得很硬、很硬!因为这个没少挨打。再后来备战打地道,塌方,他被砸死在地道里!说起真得可怜,他的老婆死后,给他留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刚又娶了一个,并且怀了他的孩子,可就在这时,他也死在了岗位上……

于白头的父亲,他的脖子是被一块铜板上的细细的铁丝勒下一道深深的勒痕!在他胸前这块铜板上写着:“盗窃犯”!你看看,我是捡些碎铜烂铁,卖点小钱,吃几片熟肉,解馋。而他呢,却是偷了整整一大块铜板……这就犯了大错,带高帽游街。他的出生是地主,他是纸厂的电工,有这个条件,可以贪污也可以盗窃!——这真得不是件好事,他的儿子,那个和我最要好的同学,于白头,在他成年以后是偷了人家一辆自行车,被人当场把眼睛打瞎!还判了刑,坐了五年大牢!——那个时候我早已离开了神头,不知道这件事,是后来听说的。我后来还找过他,是到了他家里,他老婆孩子都不在家,听邻居家说,他是在山上劳动……,那以后我好像还找过他一次,也是不在。再以后就没找过他。——恐怕见了面也认不出来!

小的时候,钻到供销社的柜台里,看到一个担货郎担的,在木屉里放着些钢镚儿,我进去抓一把就跑,人家就在后边追我,我害怕被抓到,就把所有的钢镚儿便跑便扔,扔了一路,那人便不再追我,而是跟着我捡地下的钢镚儿!还有一次,我是偷了纸厂大马车上的麻绳,或者叫:“缰绳”,拖着用手拉到收购站卖钱,却被收货员呵斥,说我偷的,说要告诉我父亲。我撒腿就跑,麻绳也不要了。就是这个收购员,我后来深深爱上了他的二女儿!这是后话。

从小学校到公社是一条长长的下坡路,而供销社卖百货的正是在这条路的中间。一天上午放学,我看到在供销社门前一个人赤条条地、高高站在一凳子上,浑身上下都是漆黑一片!“黑人!”“黑五类!”(当时我并不懂什么:“黑五类”、“黑六类”的。)看脑门在阳光下被晒得油光锃亮,那是一个很热的夏天!后来我才知道,站在凳子上的人正是师专学校的校长。是一个哲学家、学术权威!他是在挨整,上身下身都没穿衣服,只是中间穿着小裤衩,小裤衩也被墨汁染成了黑色。头上没有头发,(大概也是被剃光了头)都被墨汁染成黑色,脸面耳朵鼻子……从上到下统统被染成了黑色!——那时候叫这:“黑五类”!

这个校长被“革命小将”斗得,常常是吊到教室门头上用皮带抽打。文革后,这个校长是调到了大同市做了“大同大学”的校长。我还买过他的哲学书籍两本。文革前他就研究哲学宗教,常常到五台山去住,我在五台山也买过许多杂志,杂志上都有他的学术文章。

听过师专学校有个老师被斗得受不了,后来就投河自尽!

我们那时上小学都是“红小兵”,小学围墙上许多大字报都是我哥写的,他比我要大三个年级,算是大孩子。

我们班有个很坏的老师,有一天我在班里唱:“亚西亚西毛主席……”他却吐了我,说:“你还压下毛主席呢!”你看看,他简直就是个反革命!把我唱的歌词都改了,还诬陷我!很快他就被查出:解放前他在国民党监狱干过,是个监狱长。解放后隐瞒了身份……他还残杀过我革命者……

刚开始的时候这个老反革命是在学校扫地,那时候已经不让他再教书了。天天在学校扫院子,我见到他就叉着腰对他说:“给爷爷抽根烟!”他就乖乖地从口袋里摸出烟来给我点上。——现在他老实多了。我见他一次就骂他一次,还用河里的蒲草编了鞭子来抽他。他个子不高,但不瘦,巴蹲巴蹲的,现在成天胡子拉碴、灰头灰脸,一副狼狈像,见了我就面带笑容、点头哈腰……再后来他被法院抓了去,判了刑,好像是判了五年?还是被枪毙了?不大清楚。

那时候搞帮派斗争,有造反派,有保皇派、有墙头派、也有反皇派?还有许多什么派,当时我小,记不大清楚,听人说,神头采石场帮派斗争,在山上打死了好几个人呢!

老大是在学校的围墙上用毛笔写些标语:打倒刘少奇!打倒王光美!名字写成骨头棒子,画成骷髅,写王光美就画成毒蛇的样子。——他的毛笔字写得好大概就是从那时练出来的,字写得好,文章也写得好。而我就不行,一辈子都没能把字练好。——也可能那时老大在班上写得字好老师才让他提笔写大字报的。

我们班还有个同学叫:戴华兵,嘴很会说,说得话很甜美,常常是哄着别人把从家来拿出好吃的让给了他!他父母是采石场的,老家是四川。这家伙的脑子真够用,正因为太聪明了,所以后来他……坐了监狱,再后来骑摩托车被车撞了……死啦……

神头纸厂,那时候在山上要修一水塔,为厂子供水用,开山放炮。一天,纸厂的大老李赶着大马车正从火车站送货回来,赶着车要进厂大门,那牲口硬是不肯进厂门。他就用绞扎棒使劲地打那牲口,他赶着要下班,也就硬生生把大马车赶了进来,这时,正好山上一炮崩过一块三角大石头正中他的头上飞来,正好击中了他——(他感到头有点痛,就用手去摸,一抓帽子,整个头骨、脑浆一股脑地流了下来……)他的脑浆当场被打了出来……人说那牲口是有灵性的,不该强进!他的死是自找!

还说,大老李拆过庙,动了神仙,所以才有如此下场。真的,朔县的“三关庙”就是大老李拆的,不过当时也有我父亲参加。那时候,所有的地富反坏右、当权派,庙,都是这帮人拆的。拆了庙是用来盖桥的,神头河大桥就是这样盖起来的。当时,纸厂也有一废弃的庙,好像当时还没有拆掉。纸厂院里的这个庙是叫:“三大王庙”,因为山上有拓跋女的神话传说,所以在山下就修了庙,供人们在缺雨的季节里求雨。“文化大革命”破“四旧”,就把好多庙给拆了。而当时的这个庙里边的塑像都早已不在,墙上有些壁画也早已斑驳,在这个所谓的庙里是堆放着破布烂衣,废纸碎麻绳,这些东西都是用来造纸的。小山上的水塔,和这个庙,以及大老李所站着的地方(倒下的地方)正是在一条线上,所以大老李被“一炮命中”!也就是说,大老李是死在纸厂的“三大王庙”前。

在东神头住着的那年,母亲生下了弟弟,也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早晨我们弟兄几个跑到母亲屋里看,一个小孩头圆圆的、眼睛大大的,正朝着我们笑呢!我们都很高兴,也都笑着。

我们家在东神头住了三年又搬到了西神头村,那时候我九岁就开始挑水,前后担着两只小铁桶,一只桶是长的,上下一般粗;一只桶口大底小。我担着这两只大小不一样的铁桶,摇摇摆摆、颤颤巍巍爬上一个长长的陡坡,一路走一路洒,等进到屋里桶里的水所剩无几。这个村的人都吃沟底井水。这个井里的水,水位不高,水量又很多,水质也很好,很甘甜。只是挑一担水太不容易,上这个长坡累得我上气不接下气,又不能停下来,因为停下、放下担子,水就会倒出,到时候就前功尽弃!给家里担水,从这个时候我一直担到插队时。西神头沟底这口井后来国家修公路就建在了它的上边——它被填埋了!人们后来都在自家院里打了深井,就是那种用铁杆一压,水就流出的井。

插队时,我们院里——大队部也在这个院里,一排砖头房子,都住着知青,一个北京的知青,一对男女是住到了一起,那时许多北京插队的知青都已返城,而他们俩还没有走,天天吃水,俩人从屋里带一小木棍儿,提一小塑料桶,从井里取水上来,也就两步地到家,可那男的用一小木棍儿塞到桶档里,俩人抬水,这男的这边的棍子要长得多,而女的却是很短,短了就费劲儿,棍儿长的当然就省力;男的省力,女的费劲儿;男的胖乎乎的,女的弱小瘦干。俩人穿着拖鞋,“叭噔叭噔”……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看着很萌的样子。他们俩一天到晚也不劳动,只是在屋子里吃饭睡觉。要么那男的实在无聊啦就在院里踢一小石子,踢上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转着圈,不停地踢。

我们家在西神头是租了一间房,是座西朝东的瓦房,而房东是住正房,是三孔土窑洞。那年,有一次我依然是放学后拿了一柳条筐出去给兔子拔草,钻过一片玉米地,前边猛然出现一片香瓜地!这让我惊喜不已,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筐里摘瓜,刚摘了四个瓜,(其实当时的瓜还都没熟,硬的,生得很!)就被看瓜人发现,他大喊着向我追来,还带着一条大黄狗!我扔了瓜就拼命地往东边跑,跑到瓜地的尽头却是一个悬崖!我也没多想就一头跳了下去……那看瓜人见我跳了崖,也没有追过来。这悬崖有三层楼那么高,还好,我跳下去没有摔坏,只是皮肤上扎了许多圪针,就是酸枣树上的圪针!——伤痕累累,浑身是血,头上脸上都是黄土!瓜没吃着却差点要了命!

等香瓜上市季节,我们家买几个瓜都是分着吃,一人半个,或者四分之一。等到瓜快罢园的时候,也就最旺季即将过去的时候,这个时候瓜最便宜,父亲就会买回许多瓜,每人才能分到一个完整的瓜。——那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

房东老头也给队上看过瓜地,我们常常见他吃得遍地拉稀。他是个孤老头子,老伴前些年去世,有个儿子是在北京上班,也很少回来看他。他不爱说话,在窑洞的窗台上晾晒着许多熟透了的香瓜,招来苍蝇一群一伙的!看去很恶心。你说他给生产队看瓜地,可他从来也没给我们家送过一个瓜!硬是让那瓜一个个坏掉也不给我们吃。——这房东也真得可恨!

我们这个院里有个菜窖,也就一人多深,有一次是老大和我玩耍就把我推了下去!我在下边哇哇大哭,母亲听着忙跑了出来,老大怕打也就跑掉。那次他真的怕我摔坏了,吓得跑了出去,再也不敢回家。母亲也照实吓坏了,要打死老大呢!

老大吓跑了!我的胳膊、腿都还好着呢,脑袋也还清楚,没有摔坏。老大一天没有回家,母亲以为是在躲到同学家,也就没在意。两天三天过去了还是不见他回来,这时母亲着急了!四处打听,那时,父亲也刚好不家,是出差开会。也打了电话去问,说没见……后来老家来信才知道他是回了老家!

我们的老家是:北京门头沟斋堂村。那时你说他才多小啊,就摸着回了从来都不曾回过的老家!——他应该是十一岁吧?不过这个岁数父亲已经参加了革命!他身上没有一分钱,走到了神头火车站,上了车,到北京,后来又是……

我也从来没有回过老家,也是第一次回老家,那是我插队的第三年,也是跟母亲怄气,当时正是腊月,天气很冷,可我只穿了一件单衣,上身下身都是绿军装,——是穿着老大部队发的军装。

我是在神头车站货车上偷了五个茶壶,是陶瓷的,坐车到大同火车站候车室,遇到我的一个初中同学,我把五个茶壶给他,他给了我一元钱。我的浑身上下只有这一元钱!我就带着这一块钱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火车行至“清水桥车站”,我被查票的查了出来,罚了八角钱,我的身上也就只剩两角钱。我被轰下了火车!

天已经漆黑一团,我看着詹天佑的铜像,看着四处黑黝黝的高山不知该怎么办。心想:这里大概距离北京城不太远了吧?要么顺着火车道走吧?我就那样走,顺着铁道……走了一站地吧,又到了一个火车站,我看到一辆货车停在那里,正准备要启动,我就上到那货车的最后一节“守车”,我跟车长撒了个谎,他就让我坐了,并给我吃了一个他带着的白面饼!这把我感动的热泪盈眶,要记住他的名字,将来有机会一定报答!他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要知道,“守车”带人是要犯错误的!

坐了一站地货车,我就又坐上了“票车”。这趟“票车”一路没有查票,过了五站地就又到了终点站,车上的人都下了车,我也下了车。这个火车站叫:“三家店”,这是一个小站,候车室都不开门。当时已经是半夜,刮着风下着雪,把我冻得不知该往哪里钻!你说下那个地道里呆着吧,两头的风“飕飕”的,刺骨的寒冷。到车站调度室想进去躲躲寒冷,人家不让,没办法,只好到厕所里。这里还有暖气,冻不着人,臭也不臭。凑乎一会儿天就亮了……

我找到长途汽车站,这时我才感到肚子饿得“咕咕”叫,就立刻买了两根油条充饥。我又编了一通胡话,人家让我坐上了长途公共车,并说:“到了你老家我们会有人跟着你去取钱的。”

就这样我又坐了几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到了斋堂村,下车打问,最终找到了我的叔伯弟兄家!

下车后我也没见司机,或者什么人跟我要钱呀!或许他们是给忘了?

老家!父亲打小闹革命出来,从来没有带我们孩子回过老家。不对,好像有一年奶奶去世父亲奔丧回老家是带着我姐?只带了她一人。——好像是!

祖宗的坟墓不认得,父亲没有带我们回过,没有到过坟地。而我那次回去,他们弟兄俩也没带我去认祖先!

他们弟兄俩是我大爷家的孩子,好像听父亲说过,他们父亲死时也才五十多岁,是被这两个儿子给气死的!而他们的母亲死得更早些。母亲死后,父亲也管不了这两个孩子,再后来,大儿子因偷盗商店的手表被判了五年!二儿子又打架打死了人!——老二好像是和插队青年混到了一起,常常打架。这件事又让家里父亲赔了好多钱,才算了事!

他父亲是上吊死的,也就是我的大爷。

那些年很穷,家家都穷。我到他们家,弟兄还都没有成家,天天是在队上干,用筐装土,背到地里,还要过称,记分。是把山坡上的土背到河滩里,种地。不定啥时候一场洪水冲下来,一切都没了;来年再从山上取土,再垫到河滩里……循环往复,没完没了!

家里很黑,被烟熏得墙上、房顶到处都是黑洞洞的,炕是大通铺,灶台上架着口大铁锅,锅里煮着玉米大碴子粥,这里的人们一天三顿都吃这个。我来啦,弟兄两个买瓶白酒,弄了两个炒菜,烟熏火燎的,在炕上喝酒吃菜。我很快就喝醉了,后来吐了一地……

住了几天,我要回去了,弟兄俩要给我买件新衣服。我没让。

在西神头,我先是和父母在一个屋子睡,一次我睡觉咬牙,或者叫磨牙,母亲睡眠不好,听着我又是咬牙又是磨牙的气得她抓起笤帚劈我嘴巴打来,一边打一边嘴里不停地骂着:“操你妈的,我让你咬牙!让你咬!”一下、两下……打得我顿时满嘴是血,哭喊着坐了起来……

人家讲,你半夜咬牙切齿,分明是跟这家有仇,——是仇人转世,来这家要祸害人呢!母亲当时就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母亲去世后,想起这段经历后我才知道,小孩半夜磨牙是因为肚里有蛔虫。那是病呀!可母亲给我“治病”就是一顿暴揍!“不打你不长记性!”母亲这样说。

是啊,小时后吃东西也不洗手,抓着什么都吃,不免肚子里长蛔虫。一次,我就感觉自己屁股什么东西左摇右摆,像是个尾巴,我伸手从裤裆里就揪出一条长长的蛔虫,它从我的屁股眼里被我拉了出来。母亲后来给我买来“宝塔糖”——打虫子药,我吃了后,果然我的肠子里都是蛔虫,打下一骨碌大小不一的肉虫子。可惜母亲没有把这事和磨牙联系在一起。后来就把我弄到北边的屋子里和老大一起睡。这样,在夏天我俩就时不时地半夜从窗户爬出去偷些吃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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