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大象有一个很神秘的行为——他们能预感到自己的死亡:当他们在老年察觉到死神即将逼近时,便会独自离开群体去找寻属于自己的象冢,掘好坟墓,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而人亦是如此,在预感到死亡临近时,会惶恐,总会有些异于平时的行为举止。
这一日,儿女们站在房中面面相觑——这不年不节的,父亲的祭日尚早,母亲却匆匆将他们一个个都叫了回来,信里说的,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害得他们都赶忙丢下手头的工作往回赶,结果回了家才发现一切如旧,只当是母亲上了年纪,想儿女们在身边多陪陪,又难得聚上一次,就都在家多待了几日。却发现,母亲这几日总是像要赴什么宴会似的总是收拾的一丝不苟,家务活也基本不需要他们做,每天早上醒来家里已经被母亲收拾妥当,而今儿中午更是反常,吃过午饭后便让他们都不要走,把他们聚在厅堂里,自己坐在太师椅上,抱着一本老旧的相册,一边翻看着,一边一个一个地端详着他们,眼睛里,似是有泪光在闪动。
就这么静静地看了许久,他们只觉纳闷“母亲今天是怎么了?”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倚在太师椅上的母亲,试图从她平静的脸上中探寻出些许答案。
“你们…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在这会儿叫你们回来?”绣儿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着,看得出,她说的很吃力,声音虽然不大,却让儿女们震惊无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绣儿这突然的开嗓让他们面面相觑,自他们记事起便知道,母亲在一场事故之后就再也不能说话了,甚至在儿时别的小朋友还因母亲是哑巴这事嘲笑过他们,可今日为何……?
“我知道你们想问很多为什么,你们先别急,我慢慢给你们讲。”绣儿缓缓地说着,声音很轻,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一般。“你们都是听着你们父亲的故事长大的,我想,我和他的故事你们应该都很熟悉吧!”
众人未从那震惊中缓过来,木讷地点了点头。
“其实呀,我并不是绣儿。”“绣儿”闭上双眼,轻轻仰起头,仿佛在追忆什么似的说道“还记得那个悔婚了的孙家大小姐吗?其实…孙家并没有悔婚,我便是那个孙家大小姐,孙念心……”
“什么?!”这话一出口,众人已经开始犯晕了,这一个又一个的消息,让他们目瞪口呆,便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娘,您……您犯糊涂了吧!家里出了那么些事儿,孙家不是早同父亲退婚了么?也是因为这,爷爷才同意了您和爹爹的婚事呀?您……您不是不能说话了吗?什么时候把嗓子治好的?爹爹不是给您找了很多洋医都说没得治了吗?怎么突然又能说话了?您……您……”
孙念心轻轻摆摆手,依旧用那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着:“我知道你们很疑惑”她轻叹一声继续道“想想这七十多年,恍若一梦,我原想着要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不让你们知道也罢,但是……我终究…还是想在他的墓碑上刻上我自己的名字…孙念心…已经有七十多年没人再提起了的名字!”
“我和你们的父亲……”
“哈哈哈哈,小结巴,你说话呀!你倒是说话呀!你是哑巴还是不会说话呀?”
“孙念心,小结巴,假学男儿上学堂,不会说话偏逞能,爱哭鼻子告先生,哈哈哈哈……”
“先…先生…,我…我我…知道……”
“哈哈哈哈哈……”
县城郊外,一所洋人开办的启蒙学堂里,一群半大的孩子围着一个小女孩不断地嘲笑着。小女孩蹲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不断落下来,她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让自己跟这些男孩子一起上学,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男孩子总是不停的捉弄她!
这个被欺负的小女孩儿便是幼年的孙念心。她母亲生她时难产,留下这唯一的女儿便是撒手人寰。她父亲对妻子用情极深,过了那么许多年,也未曾续弦,更是不顾族人反对,将这唯一的女儿送到了西式学堂念书,这用意不言而喻——他要将这女孩儿当做男孩子教养,甚至想让她继承祖业!
小念心倒也争气,比起那些男孩子也毫不逊色,深得先生疼爱!只是天生说话不太利索,说话有些结巴,加上平日里常被先生拿来当榜样教育这些臭小子,导致男孩子对她怀恨在心,逮到机会便故意的欺辱她,跟她作对。
正当孙念心感觉自己快承受不住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喂!你们干嘛欺负人!”
孩子们被这一声吆喝震住了,小声的嘀咕道“这小子谁呀?”
“好像是前两日新来的那个,名字叫……叫…”
“刘弘?!”
“哦对!是刘弘!”
念心悄悄地抬起头,印象中这个叫刘弘的男孩是近日刚来学堂的,虽然才不过几天,却已成了先生们的心头病——不是将蛐蛐放在先生的茶杯中就是悄悄弄脏先生的书,念心一直把他跟别的男孩子看做是一类人,所以听到刘弘要帮自己自然是不信的。
那些坏小子见刘弘只身一人,便仗着人多势众,回喝道:“嚯!新来的!我奉劝你少管闲事!”
说话间刘弘已是将念心护在身后,冷眼看着眼前这些坏小子冷声道:“这闲事本少爷还管定了!怎么?仗着人多就可以欺负人吗?还是欺负一个女孩子!也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们臊得慌!今儿个这事,本大少爷管定了!”
这时念心怯怯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刘……刘少爷,你……你”
刘弘回头冲念心一笑,坚定地说道:
“不要怕,今儿个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洒在刘弘稚嫩的脸上,小小的身板挡在孙念心的前面,确是那么的高大,小念心泪眼汪汪地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定义为“坏孩子”刘少爷,心里头一阵暖意。他那铿锵的话语也深深地印在了小念心的心里。
领头的小子看这新来的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又不愿在一帮“小弟”面前丢脸,恨地直咬牙,念心是女孩子,他们只能言语上欺凌,这刘弘可是男孩子,而且是孤身一人……
想到这,他冲周围人使了个眼色,一声大喝,便跟刘弘扭打在了一起,那些“小弟”们也纷纷帮忙。
好在刘弘自幼调皮,便被老爷逼着学了点功夫,所以虽说坏小子们人多,几番扭打下来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他们看这刘少爷愈战愈勇便怯了三分,呼啦地散了去。
“哼!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真是没羞没臊!”那些混小子走后,刘弘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愤愤地说道。
念心见刘弘不仅不介意自己是结巴,而且还为保护自己同那帮坏小子打斗,心里一阵感动,眼泪又是顺着眼角流下。
“你哭什么?他们经常这么欺负你吗?”
小念心难堪地低下了头,默认了。
刘弘见她这般,便拍着胸脯说道:“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定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
“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那稚嫩的声音一本正经的说的话牢牢地烙在念心幼小的心头,她重重的点了点头,冲刘弘甜甜一笑。
那日之后,那群坏小子也曾找过几次小念心的麻烦,但都被刘弘赶走了。从那之后,刘弘刘小少爷的屁股后面,便又多了个小跟班……
“我说孙大小姐,你为什么老跟着我?”刘弘困惑地挠了挠头说道。
念心抬头,用她清澈的眸子注视着刘弘,轻声道: “你说过会保护我的。”
刘弘望着她那如同一泓清泉般的眸子,听着她发自肺腑的话,只觉得自己就是那戏文里的盖世英雄,正做那惩恶扬善之事,顿时胸中便充斥着万丈豪情,只见他猛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有我在,以后定不会有人再欺负你!咳咳咳!”
念心看着他这般模样“噗嗤”一笑,但心中却将这句话牢牢地印在心底。
念心本以为日子会如流水一般就这样静静地流逝,她也会在这学堂继续做她的“小跟班”,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她父亲,孙府大老爷意外染疾,不几日便撒手人寰,由于膝下无子,唯一的女儿年龄尚小,孙府诺大的家业便由孙府二老爷,孙念心的二叔继承。
她二叔为人善良,对小念心也是疼爱有加,视若己出,可偏偏是个是思想落后的人,以为女儿家家不应当出头露面,便将念心从学堂叫了回来,请了家塾先生到家中为她上课,左右不过一些《女四书》《女戒》《女论语》之流;再者便是为了他自己的一点点私心……自此之后,念心便回归了她所谓的大家闺秀的生活,而她与刘弘之间的缘分,似乎也走到了尽头。只是在之后的无数次夜里,午夜梦回,总有故人入梦,那个坚毅的小身影,那掷地有声的话语时时出现在她的眼前耳畔。
小念心离开学堂这事着实让刘弘伤心了好一阵,当护花使者的瘾还没过去就这样草草了结,不过索性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整日与先生斗智斗勇,便也很快就将小念心忘在了脑后。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孙家小姐对他早已是芳心暗许。
自打小念心开始在家里上课之后,除了家中长辈以及仆人,其他外人竟是见也见不得,唯一能见的,便是她的老师——一位鹤发老者。她常常试图从老先生口中打探刘弘的消息,只是先生口中的刘弘和她印象中那个英勇侠义的刘弘不大一样,在先生口中刘弘从一个调皮捣蛋的男孩长成了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让他的爹爹和老师都很头疼。
可即便如此,念心心中的刘弘,仍是那个完美的,义薄云天的刘弘!
不知不觉,孙念心已是二八芳华,口吃也早就好了。只是年少时期留下的阴影导致她不爱讲话。可旁人似乎也都忘了那段历史,只觉她是教养良好,貌若天仙的大美人儿,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只可惜念心心中早已有了中意的人,任他们他们将门槛踏破,也无法得到这孙大小姐的青睐。
这日,刘老爷亲自携重礼为大少爷刘弘提亲,孙二老爷以为刘弘纨绔之名远播,念心定是不会喜欢她的,便打算回绝,正欲送刘老爷出门,却见念心匆匆忙忙的跑到会客室,满脸焦急之色却又是一句话又讲不出。孙二爷一向疼爱念心,对这侄女平日的举止更是了如指掌。见她这般反常,又想起她的家塾教师时常向他说大小姐经常向他打听刘家大少爷的事情,心下便已有了眉目,不由一笑,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念心见二叔一直看着自己,又羞又恼,一跺脚便又跑了出去。
两位老爷见到她这般模样,便也什么都明白了,相视一笑,这婚事,便这么定下了。
孙刘两家的婚事早已人尽皆知,孙大小姐素来芳名远扬,镇上的青年才俊哪个不想抱得美人归,却不料让刘弘这小子捡了大便宜,可他们即便是眼红心热却也只得捶胸顿足,暗叹自己没那么好的福气。
刘弘常年在外求学,四处游玩,在镇上,即便是同岁玩伴,也只是一些酒肉之交,并未有太过相熟,对于这些人的心思自是一无所知。幼年时和孙念心的那一段插曲也早随时间的流逝被他抛诸脑后了,提到婚事,他只当这孙大小姐不过是被封建思想教育出来的一个小古董而已,像孙府那种封建大家族,即便不是“小古董”,也必定是思想呆板,满脑子的子曰诗云,恪守三纲五常的小顽固!
然而刘弘也并非真纨绔,只是这些年游学在外,自由惯了便不喜约束,另加之他所接触的西洋教育思想更是超前,他向往的是爱情自由,固然最是排斥包办婚姻!为此他数次去向爹爹提出退婚,可是都被爹爹回绝,后来老爷被他吵烦了便把他推给大夫人,这才有了他和大夫人第一次的争吵,也才有了他和绣儿的相遇。
而这些,久居闺阁的孙念心又怎会知道,她仍以为自己有幸遇得良人,终日沉浸在能与心上人结连理的喜悦中,痴痴地做着郎骑竹马来的梦。
婚期将至,念心却察觉到一丝异样,府上的丫鬟们时时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可每每看她靠近便一哄而散或是打着哈哈装模作样的说一些别的事情,让她心中有些不安。问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却发现她也是含糊其词似乎是在回避着什么,她自知这背后一定有原因,心中的不安之感便更加的强烈。
在她软硬兼施一再逼问之下,丫鬟终是耐不住便吞吞吐吐的将从下人那里听来的刘大少爷和绣娘的事情告诉了她。
念心听完便终日恍惚,“我和他,仅有的联系怕也只是儿时的那些囧事,之后更是多年未见,现在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什么他会喜欢一个绣女?只怕我在他记忆中的印记早已被抹去了吧…”,忐忑代替了热切企盼,“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可能还记得那个连话也说不利索的小丫头,是自己…太过心急了吧…”府上每来客人,尤其是刘府的人,她便惶惶不安,生怕婚事有变。
好在,这一日终于来了!
大婚当日,孙念心早早就梳洗妥当,坐在梳妆镜前,看着好命婆将自己的发丝一丝不苟地馆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听着好命婆口里的婚嫁歌,她忐忑的期盼着,希望自己和他能真如歌里所唱那样能永结同心,相伴相扶至暮雪白头。迎亲的时辰渐渐地接近,孙念心向二叔敬了茶,就喜滋滋地等着迎亲的队伍,然而…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吉时已经过去了,也不见迎亲的队伍来,外面亲朋满座,在这节骨眼出乱子,孙二爷脸上挂不住了,他将手上的茶碗狠命一摔,厉声道“刘府这是什么意思!?”
孙念心早已开始抹泪儿,不过看到二叔生气,她更加紧张起来,悄悄地扯了扯二叔的衣袖,想让他再等等。
孙二爷心疼地看了一眼念心,轻叹一声“罢了,再等他一等。”
转眼已是午时,府上满座的亲朋也都开始犯嘀咕,孙二爷的脸色愈发地难看,终于,他按耐不住内心的火气,将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怒声骂道:“刘謇小儿欺人太甚!”
这时护院小厮慌张地跑了进来,跪地报道“老爷,刘府来人了!”
“哼!迎亲队伍么?这刘家父子不给我个解释,今天别想把念心接走!”
“是…老爷…来了,来了,只是,迎亲的队伍里面,不见刘大公子,只有刘府的管家并一群抬轿的小厮……”
“什么?!”
孙二爷眉毛跳了跳,强忍怒气道“就他一人?其他掌事一个没有??”
“就…就他一人…”
孙二爷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好端端的喜事却让自己出尽洋相,只觉颜面尽失,他猛地站起大骂道“叫他们滚回去!”
听了护院的话,孙念心的心头一痛,泪水不断地涌出眼眶。但她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于是哽咽地说道“二叔,先别赶他走,看他有什么话说,或许真是刘府上发生什么了。”
孙二爷回神看着孙念心,用颤抖的手指着她,咬牙道“嘿呀!你!都这样了!你还想着刘弘那小子来娶你?”
“二叔!求您这一次了…”
看着从未对自己跪过的侄女儿这么无助地跪下求自己,他无奈地坐回了椅子里,闭上眼无力地说道“扶大小姐起来”接着又叹了口气“哎!痴儿,你到底认准了他什么?…刘大呢?!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刘大一进屋便“扑通”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给孙二爷和念心磕头,“孙老爷,大小姐,您别生气,我们刘府…我们刘府……”
“什么事你赶紧说!别吞吞吐吐的,你刘府今天不给我个解释,还真当我们孙家好欺负不成?!”
刘大吓得一身冷汗,连忙回道“回孙老爷,孙小姐,府上昨儿突发变故,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老爷害怕您等着急,打发我先带人过来接孙小姐回府上,路上遇到些状况耽搁了吉时,还请孙老爷见谅。”
念心听完刘大的话,一颗揪着的心松了下来——刘大并非来退婚的。
“哼!这变故生的可真是巧了?是什么样的变故,连迎亲这样的大事都能往后推?”
“回二爷,府上…府上昨晚走水了,大少爷刚好被困在了火里。”
念心刚刚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她失声问道“什么??被困在了火里?受伤了吗?伤的重不重?可请过大夫看了?现在怎么样了?”
“回小姐,大少爷他…现在还昏睡未醒。”
念心一时便慌了手脚,腾地从椅子上坐起,便要向门外走去,嘴里还念叨着“刘少昏睡不醒,我要去看看他!”
孙二爷被念心这冒失的举动惹怒了,“你给我回来!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那些书都白读了吗?!”念心被这一吼吓住了,呆呆着站住一动不动,孙老爷见念心不再往出走才回头冷声问道“那刘府是没人了么?差你这么个奴才过来!”
“回二爷,今日子时…府上三少奶奶…去了…”
孙二爷眉头紧锁,思忖片刻“我印象中,刘正并未娶亲,什么时候多出来个三少奶奶?”
刘大犹豫半晌才回道“三少奶奶原是大夫人的贴身丫鬟,叫小玉,三少爷向大夫人要了好久大夫人都没给,前阵子因怀了身孕,大夫人才允了他们的事儿,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大夫人也就不让我们声张,我们私下里唤她三少奶奶。”
孙二爷冷哼一声,“一个丫鬟而已,就能搅得你们刘府昏天暗地?连个主事的人都没了吗?事到如今你还敢欺我?!”
刘大连忙嗑头,“奴才不敢,孙老爷,请您听我说完,只是府上出了不光彩的事,没脸一股脑全说而已”,他抬头看了一眼孙老爷,痛声说道“回今日寅时,三少爷…三少爷也去了。”说完便以袖拭面。
“你说什么?刘正这小子竟然……你且先起来,坐下慢慢说。”
刘大抹了抹眼泪,谢过后接过下人递来的凳子坐下。
“你们都先下去吧!”孙二爷摆了摆手,叫下人们都离开正厅,待他们都退去才问道“你给我细细地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大抽泣着讲前一日府里发生的事情同孙二爷讲了遍,原来小玉和喜儿在救出绣儿和刘弘后,小玉便昏了过去,由于小玉原本身子就弱再加上摔得那一跤,小玉,小产了。
自打她同大夫人说了大少爷和绣儿的事后便整日活在悔恨之中,眼瞅着自己的好姐妹在那受苦,她不停地责问自己是不是错了?终日恍惚不思茶饭,以至于身体日渐虚弱,加之孕期气血不足,便就这么没了。
三少爷得知此事后,瞬间崩溃,认准了是他娘亲害死了他的妻儿,冲到大夫人那里又吵又闹。被大夫人赶出去后,路过小玉的旧居,心中不胜悲苦,仿佛又见到小玉站在那里,正微笑着冲他招手,他走进小屋,屋里的陈设一切如旧,所有的物件上面似乎还留有她的气息,往日里二人打闹嬉笑的场景时时闪现,“小玉,别着急,等等我……”随后便悬梁自尽了。
刘府因为三少爷的死上上下下乱做一团,老爷夫人见到三少爷的尸体后都是伤心欲绝,大老爷在极度悲愤下撂下一句“瞧你干的好事”便甩袖离去,大夫人更是呕出一口黑血直接昏了过去,直到刘大离开刘府前都还未醒来。
孙二爷听到刘弘在大婚前日仍在一个绣娘的房里,便觉不妥,此间必有内容,待刘大说完,他幽幽的问道“你的意思是,刘弘在和我家念心大婚前夜与一个绣娘鬼混?”
刘大听到这话,暗自懊悔自己一时紧张竟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心中不停地暗骂该死,改口道“回二爷,事情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您听我解释。”
“回我的话!刘弘是不是在那个绣娘房中,就在新婚前夜?”
刘大咬咬嘴唇,硬着头皮回了声是。他话为说出口便听到孙二爷的怒骂声“你给我出去!你们刘府,从今往后,休想把念心娶走,回去给刘謇那厮带句话,这婚我孙家退定了,这事,我跟他没完!”
刘大深知自己说错了话,吓得连忙跪下,嘴上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这时,却听到念心颤抖无力的声音传来。
“二叔,别……。”
念心的声音让孙老爷更是恼火,喝道“别什么!?如若其他时候倒也作罢,这第二日就要与你成婚,前一日还与一个下人鬼混,这个混账东西!你呀你呀,你到底中了他的什么迷心蛊?!自打婚期定下之后,你整个人跟换了个人似的!”
话一出口,屋子里面一片沉寂,孙二爷回头一看,念心的泪水啪嗒嗒滴落在她大红的嫁衣上,嫁衣已浸湿了大片,“二叔,自打他那日将我从那群坏小子手里救出来后,我便认准了他,此生…非他不嫁……我更不会去嫁给那些小时候欺负过我的纨绔子弟,二叔,您就成全我吧。”
孙二爷心头一痛,只觉心疼,狠了狠心说道“来人!把大小姐带回房间去,没我的允许,不许她出来!”
念心一步三回头地离了正堂,一瞥之下她发现疼爱她的二叔似乎刹那间就多了半头的白发,心中更是一阵绞痛……
刘大来孙府已过去数日,这几日里,念心连衣服也未曾换掉,不停地在闺房中走来走去,坐卧不安。她的心早就跟着刘大去了刘府,她挂念着昏睡的刘弘,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近况…
却无奈被二叔禁了足,连房门也出不得。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她等不了了……
刘弘昏迷已有十日,这十日夜里念心夜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内心挣扎不已,想去见他的心情一日似一日急切,终于,在这日夜里,她做出了她这一生中最大胆的决定。
她趁夜里孙府的人大都已经休息的时候,避开守夜的门卫悄悄从侧门悄悄离开了孙府。
没人知道她这一夜经历了什么,十多里路,翻山越岭,这般路,对于她一个足未出户的大小姐,不是一个小考验,只凭借记忆中的影像,在拂晓时分,她终于走到了刘府的门前,随即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她已躺在刘府的客房内,窗户上鲜红的喜字,戏谑的在风中飘摇。她挣扎着起身,向下人打探了刘弘的住处,便独自摸索了过去。
念心悄悄的看着躺在床上依然昏睡的刘弘,和坐在他床边静静守着他的女子,她知道,这女子便是丫鬟口中的绣儿,即便面带病容却也衬得她更是美丽。
“绣儿姑娘。”念心怯怯地开口道。
绣儿抬起了头,但是目光却仍驻在刘弘身上,过了半晌她才打量起来人。
经历了这么多,绣儿早不是那个心思单纯的小丫头了,看到念心艳丽的面庞以及身上精致的衣着,她稍作思量便猜到了来者何人,她连忙起身,行了个万福。
“我是绣儿,想必您就是将要过门的大少奶奶了吧。”头虽然低着,可她仍是悄悄地打量着这位少女,这芳名远播的孙大小姐到底是是何许人也。内心深处也有些排斥这位要将她所爱之人夺去的闺阁小姐。
让绣儿意外的是这孙大小姐孙念心听到她“大少奶奶”这称呼后,脸瞬间就红到了耳根,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我…我…我还不是…我们…我们还没成亲呢。”
见这位孙大小姐这般窘迫的样子,绣儿倒觉得她蛮可爱,心中的敌意去了七八分。
念心自是不明白眼前这位少女眼中为何忽然涌出无尽的哀伤之情,不过她更在意依然昏睡的刘弘,便轻轻的扯了扯绣儿的衣袖,悄声问道,“刘大少爷他……”
绣儿回头看一眼刘弘,摇了摇头示意念心出去说。
“西洋来的大夫看过了,大夫说,大少爷他伤了眼睛,醒来后…也是目不视物,怕是再也看不见东西了。”
念心听后一阵讶异,吓得后退了一步。
绣儿凄然一笑,问道:“孙大小姐,大少爷这般模样,您还想要嫁给他吗?”绣儿眉眼轻挑,似是料定了得不到这位大小姐的否定答复。
然而念心却神情坚定,似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铿锵有力的说道,“既然他那日说了会护我无恙,我为何不能守他无忧?!”
绣儿本以为面前这孙大小姐与刘弘的婚事只是从了父母之命,如今大少爷双目失明,已然是个废人,这孙大小姐自然是要弃他而去,却不曾想孙大小姐能说出这般话来,不由得呆了一呆。而念心也因为说出那番话而羞涩不已,面色通红。却又想到了什么…,看了看绣儿纠结地说道“绣儿姑娘,我…能和你一起照顾他吗?。”
绣儿被孙大小姐的话震惊了,她未曾想她一个千金大小姐竟会对自己一介下人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命吧!”绣儿在心中轻叹道。
“大小姐,想来您是不知道,自那日后刘府多生变故,”绣儿轻轻拉起念心的手道,“先是三少奶奶和三少爷先后故去,而后大夫人又疯了,昨日跑出刘府至今不见踪影。老太爷伤心大少爷和三少爷的事也驾鹤西去,老爷伤心过度急火攻心,至今卧床不起…而这一切”绣儿顿了顿,两行清泪顺势滑落,“皆因我而起。您觉得我还有脸面对大少爷么?”
念心翻手抓住绣儿的小手,眼睛紧紧地盯着绣儿的眼睛,就这样对视片刻,绣儿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念心轻叹一声,“你这话连我都骗不过,何况你自己?”
绣儿不愿多说,只是回了句“却是如此。”
念心也不愿在此事上纠结,她继续道“绣儿姑娘,你知道大少爷他对你用情极深,如若你离开了,怕是他也活不成了。”
绣儿哀声道“大少爷已是盲人,你若不出声,谁知道你是绣儿还是孙大小姐…”
念心心中一骇,不料想区区一个丫头竟能想出这等方法。
二人便在一旁悄悄地商量起这偷天换日的计划,却未注意到,刘弘的眼角,悄然滑落了一行热泪…
念心便这般成了绣儿,而孙二爷得知此事气得在府上恼了半月,最终在念心苦苦哀求甚至以死相逼下才勉强答应了念心这一荒唐的做法…
在大婚那日,夫妻对拜。
“从今以后,我便是绣儿…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眼睛!”“绣儿”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而此刻,大门外,绣儿与喜儿二人正悄悄离开刘府,走出数十米,二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向刘府望了望。
“一别两宽,无我也安,她应该很爱你吧,再见了。”
“我会代替你好好照顾她的。”
随后大革命爆发,刘大老爷变卖家产遣散仆众,带着仅剩的一个儿子以及儿媳远走他国,至此,大夫人仍是音信全无…
听完念心的故事,儿女们早已泪流满面,过了许久,才有人问道绣儿和喜儿的事情。
“绣儿和喜儿啊,”念心用她沙哑的嗓音说道“他们离开刘府后我遍不曾听到他们的音讯。不过前几日,我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了绣儿的消息。”说着,她费力地起身,从一旁桌角的一堆报纸中抽出一张递给了她的孩子们,他们仔细看了看那张人民日报,见上面写着:
我国已故伟大无产阶级革命家刘喜上将遗孀,XXXXX(和谐)的优秀党员,久经考验的忠诚的XXXX(和谐)战士,无产阶级革命家刘绣同志因病于今日凌晨逝世,享年94岁。
孩子们被这一篇文章震惊到了,待他们回过神来,发现念心已经坐回了太师椅,怀中还紧紧的抱着那个相册,神色安详,双目紧闭,似乎是刚刚讲了太多话有些累了,正在小憩。可是,这神色……
“娘…”
见母亲没有反应,他们便觉对,“娘??”其中一人走到念心身边,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抱在她怀里的相册顺势滑落,而念心依然一动不动,他悄悄地用手指探了探母亲的鼻息,在手指放到念心鼻下那一刻,他浑身一僵,片刻后才僵硬的回过头,泪流满面地说
“娘…娘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