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 文

那年我折下一片绿叶，以为自己得到了整个夏天，看着绿叶渐渐干枯，不觉一年过去，才发现，原来我错过了四季的风景。

小时候，天下就是家门口的样子，蔚蓝的天空，没有云彩，牵牛花开就是最美的时年。喜欢雨天，越是倾盆越是酣畅，大颗的雨水打在绿叶上，叶子顽皮地抖一抖，雨水顺势摔到地上，溅个水花出来，朝叶子笑一笑。不久，地上的积水就没了脚踝，如果恰逢放学的时间，小孩子们会专门找水深的地方奔跑；稍微大一些的孩子们挣扎着想绕开深潭，却往往一不小心就湿了裤脚，如此反而更开心，肆意的大步迈开；文静的女孩子们三三两两拉着手，彼此照顾，同甘共苦，淋雨也痛快。那时候，走过的日子太少，拥有很多的明天，奢侈又傲娇，所以无忧无虑。

后来，天下是学习成绩好的标配。分数几乎成了评判一个人的唯一准则，不仅能衡量过去的努力程度，还可以预估未来的人生走向。艳阳高照，再茂密的叶子也挡不住炙热的光芒，本就干燥的空气更加紧张。露水熹微的清晨，和风轻拂，绿叶沙沙作响，学生们背着书包，低头前行；夜幕降临，晚风微凉，街灯下树影斑驳，学生们在回家的路上，不知疲倦。雨天的时候，体育课会变成自习课，被雨水打湿的只剩下绿叶了，教室里，有的人像得了一笔横财似的埋头苦读，有的人单单期待下课。昔日趟水的伙伴偶有走散，往事可追忆，明天尚有许多，天真憧憬不负年少。

再后来，天下成了大城市的样子。绿叶丛中，向日葵迎着阳光，腰杆笔挺，生命的绽放蓬勃盎然；还有薰衣草清香一方，簇拥的紫色花瓣随风微微摇摆；荷花也探出头来，石桥凭栏，涟漪漫漫。都市里的人行走匆匆，不时常欣赏这些花草枝叶，高楼林立的地方，树都不显得伟岸。都市里的人享受现代化的生活，方便快捷，讲秩序，守规矩。我行走匆匆，试图追上都市人的步伐，推开快餐店的门，想我不能轻易停歇。点餐的服务员是个年轻的姑娘，很有礼貌，我坐在点餐台子附近的座位上，餐齐不过分钟。吃着快餐，尚不习惯少了温馨的饭菜，五味杂陈。此时，一位上餐的大姐，阔着步子走来走去，对着点餐的姑娘是一通不满意，恶毒的话说尽了，还要加几个粗俗的词，听罢全场的我最后也不明白姑娘做错了什么，只是觉得大姐盛怒未消，或许是大都市里的小失误不可原谅吧。普天之下，机会很多，昔日的伙伴散了，还有新朋友，明天永远有希望，热血拼搏不罔天下走一回。

走的路多了才知道天下之广博。背起厚重的行囊，在满是英文的国度里寻觅回家的路，初来乍到的狼狈不堪，不谙世事的啼笑皆非，都是岁月书写的故事。太平洋边的夕阳，几近地球另一端新一天的伊始，惊涛拍岸，日出日落注定要错过一个。重拾背包，北方还是找不到南国的柔情，天气转凉，湖面结成薄冰，枯枝静候来年的萌芽，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赶走些许寒冷。这里的慷慨豪情感人至深，却略去了生活中的精细之美。行路不止，南国依旧缺了冬季的素雅，冰雪的魅力在于，死寂之下饱藏生机，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世间冷暖，南北风景注定要错过一个。迎春花开的时节赏不了红叶满山坡，丰收年的麦穗低垂碰不见璀璨冰灯，四季交替，彼此擦身流转，总要错过。在无忧无虑、天真憧憬和热血拼搏的年华里，一路成长，一路错失。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窗前的几片叶子绿得格外分明，沏杯茶，多年未见，儿时的班主任好像还是曾经的样子。齐肩卷发，五官谈不上精致，人很精神，操持家务像讲课带班似的，干净利落。回想当年，第一次见到班主任，是在金色的秋天，这时候北方的风最是舒服，不炎热也不凛冽，轻柔得像一股清泉。班主任老师，教数学，不只严谨还严肃，她是父母辈的年纪，经验丰富，一眼就能看穿我们的小心思，说是敬畏大抵比较合适了。当年，上下学要骑十五分钟的自行车，隆冬清晨，天未亮就到学校，睫毛都冻出了冰来，随手擦擦，冰即刻化成了水，世界在水滴的身后苏醒，泛黄的灯光在街边伸着懒腰，只有教室里又温暖又明亮。当年，我们一起比赛双杠、打篮球、打排球，还曾经，趁看校门的老先生转身的工夫，跑出校门玩一圈。那是初春的时候，大地深处尚未褪尽寒冷，午后的阳光柔和而唯美，青草长高了，但依稀显出几分枯黄色，路上人很少，车也很少，我们走在公路边上，边走边唱歌，分外开心。在一个本该学习的时间跑出学校，像打赢了一场战役，像久旱逢甘霖，看着天，就足够高兴很久。最终，还是要回去，批评少不了，可时光依旧难忘，心情依旧欢跃。班主任还记得我要好玩伴的名字，可我却早已丢了他们的消息。老师手机里存着很多她儿子的照片，她的儿子小我几届，当年成绩不理想，表扬我的日子里他没少被数落，如今他去了别的城市，寻了份不错的工作，长得高高大大，丝毫看不出儿时顽皮的气质。老师说，当年他学习不好，唯恐他困在家里这个小地方，后来千辛万苦让他出去过好生活了，反而挂念，转而又想，自己终归不能永远陪伴，至于下一代的人生，该是他自己掌舵的时候了，老师觉得，未得到并不意味着失去。

窗外的烟囱不时飘出一缕烟雾，风一吹，烟雾自窗前飘过，屋里忽暗，转瞬又晴。我被这突来的阴影吓住，老师笑笑，讲明了原由，霎时觉得自己仿佛还坐在教室里听讲。老师还记得我的学习成绩，当年，语文和数学都是不错，每每考试都是英语不理想。我告诉老师，多少年来，我还是英语不好，去了国外，无论点餐认路基本都靠直觉。老师说在她眼里，我年纪长了，性格未改，她知道，依我，定会倔强地闯荡辽阔的天下，会在世俗中回忆逝去的绚丽；她知道，我以理工科的本领谋生，却永远放不下诗意的情怀，弃不了文绉绉的字句；她知道，不管何年，我永远会得到一种平凡的生活，也会失去一种异样的遐想。她告诉我，错失也是成长。临出门，老师给了我阿菲的微信，阿菲是我儿时最好的朋友。

终归，天下难赢亦难输，得失相生相伴。书桌上的几盆青叶，翠色欲滴，再无折枝，它们就成了四季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