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米,十杯水,倒入那只旧的不能再旧的砂锅。
座上炉灶,大火开煮。
很快,水一点点沸腾开来,米粒随之翻滚起伏。初始像打架,米粒东躲西藏,不愿碰到水,渐渐似臣服,似起舞,伴着水浪一阵一阵上下舞动,跳跃旋转。
热气徐徐上升,开出乳白色的花朵,淡淡甜香散出,砂锅里咕嘟咕嘟不断,仿佛水和米的窃窃私语,仿佛你我初识,呢喃细语。
那是一个初秋的清晨,丝丝阳光穿过枝桠,透过窗帘,投在我身上。迷迷糊糊坐起,开窗,凉风伺机而入,不由就是三五个喷嚏。
叩门声响,堤拉着拖鞋蹭到门边,是你。
满头满脑的汗,跟小狗似的喘着气,怀里鼓鼓囊囊一大包,打开却是一个保温盒,满满一盒白粥,上层一叠咸菜毛豆。
没有生煎包,没有油条,我好失望,嘟着嘴滚回床上,背对你嘀咕胡语。
你呵呵笑着,找了个青花瓷碗盛起一碗,递到我嘴边,让我闻闻看,香不。
香,贼香。
青色瓷碗里,暖白的粥水泛着浅浅银光,黏稠的米花尽数绽开,突然就想到了肤如凝脂,竟有点不舍得拿勺子去舀,生怕毁了这幅轻暖花卷。
呆愣间,唇齿生香,原是你往我嘴里塞了一勺。
黏稠润泽,软糯细腻,舌头不曾好好感受,一下就滑进了喉咙,心口顿时变得暖暖的,咽口水都觉得疼的喉咙竟然熨帖了。
一碗,两碗,高烧了一夜昏沉沉的脑袋就在这两碗白粥里轻了许多。
对你的依赖也在那软糯生香的清粥里悄无声息蔓延生长。
于是那天,午饭两碗粥,晚饭两碗粥,厨房里的老砂锅咕嘟咕嘟扑腾了一天,厨房里的你掀锅开盖静守了一天。
看我舔着碗心满意足的模样,你不由得打趣,说我这馋样可以跟苏东坡媲美了。
见我不解,你慢慢跟我说起苏东坡的那首《食粥》诗,
世人个个学长年,不信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
感情这东坡先生还指着白粥长生不老呢。
白粥长生不老呢怕是不可能的,说是养胃暖胃的神药倒还差不多。
对,明天再给你熬一锅,后天你就能活蹦乱跳出去吃香喝辣了。
不用吃香喝辣,你煮的白粥是圣品,我要天天喝。
当时口号喊得震天响,病好就抛到了脑后跟,果然是活蹦乱跳拽着你成天火锅烤串酸菜鱼。
然后呢,越来越忙,越忙越往,加班,应酬,聚会。一起在家吃饭的时间越来越少,更别说那耗时甚久的熬粥了。
偌大的厨房间,锅碗齐全,厨灶锃亮,却始终缺了那丝烟火气。冷锅冷灶,无声诉说着,我们此时冷清的生活。
想起今早出门时你那浓重的鼻音,持续的咳嗽,我提前结束了下午的会议,推掉晚上的饭局,早早到家,掏出那个尘封已久的老砂锅,淘米,洗锅,按你教过无数遍的程序,开始熬粥。
砂锅在小火上嗞嗞冒着热气,米水渐渐彻底融合,咕嘟声均匀,安静,盖过尘世的喧嚣。
我站在炉灶旁,左手举着一本散文,右手拿着长柄勺,偶尔搅拌一下,将锅内氤氲出的米香深深吸入肺腑,仿似吸尽所有人间烟火。
厨房突然自成一界,屏蔽了外间一切噪杂,平日里的灯红酒绿,急功近利就这么被隔离,仿若修行,意外精心。
米汁逐渐稠厚,米粒开花,软软糯糯漂浮其上,袅袅热气带着甜香温温柔柔包裹住我。
嗯,可以了,到点,关火。
天边,夕阳斜下,暮霭沉沉,一行燕雀南去。
我掏出手机,点下几个字,发送,
粥已温,待君归来共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