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参加了通讯社,每月交两篇副刊,为了写什么要愁秃头。那时候我喜欢听着歌读故事,歌与故事竟意外相配。
每首歌都有一个故事,一段融于唇齿间的感情。于是,我听着歌写故事,赋予那首歌我的想象,我与故事主角情感相通,因为他的喜悦而微笑,因为他的痛苦而难过,那首歌对于我来说就变得与众不同。
《烟花易冷》《酒情钟》《cut in love:木偶的死亡舞曲》……现在我还是喜欢听歌,但已经很久没有写故事了,曾经自诩为“文艺青年”,现在觉得这仿佛是时光的限定款。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不同时期都有不同的限定款,现在的我虽然没有执笔走天涯,但也朝着自己喜欢的方向在前进,挺好。
——筱筱
轮回梦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青石板路上,细小涟漪缓缓地一圈圈荡开,一群梳着鬓角的孩童在雨中嬉戏打闹。一个孩子王举着木头剑,一本正经地念着戏文中的台词,带领着自己的“小兵”奔赴战场,征战四方。
袅袅白雾上升,消失在空中,他慵懒地躺在椅上,满头白丝未束,散在椅背,他细细品着茶水,听着屋外的嬉闹声。他也曾拿着木剑,木剑断成两截,长发得以束起,他背着宝剑告别亲友,奔赴京都成为将军。京都城外红霞似火,燃烧天际。
紫禁城外,华灯初上,喧声起,熙熙攘攘;御花园内,座无虚席,歌舞声,觥筹交错。状元郎头戴官花,酒熏红了脸,傻笑着。琼林琼林,琼浆玉露之林。
边疆战事告急,他北上伐敌,稚嫩的脸上带着坚毅。四年苦战仿佛一个仪式,从男孩成为男人。大漠苦寒,初雪掩盖不住血腥味。月明星稀,他们庆祝着最后的胜利,粗糙辛辣的酒水呛得他们红了眼,没有太多言语,只有举坛猛灌。不知是谁砸碎了酒坛,不知是谁骂得痛快,不知今夜又盼谁归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班师回朝,举国欢庆,京都迎回了历经沧桑的小将军。正是春暖花开,依旧是各种宴席,而宴席上的笑容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四年光阴在他身上留下了很多伤疤,不忍细数,身上的伤疤永不消退,而心里,我怕在这里忘记你们。
解甲归田,抛却万千荣耀,他做了本该是老将军做的事,在所有人的不解中离开,一匹马,一壶酒,一个人,他带着兄弟们的期望,替他们生活,过最简单的生活。
雨点滴落在他手上,令他蹙起眉头,窗外的雨大了许多。他挣扎着起身关了窗,窗外的嬉闹声早已消失。
一场梦,想起已经忘记许久的事,小心取出尘封的盒子,缓缓抚过粗糙的纹路,感受着盒内之物的震动、怒吼、挣扎。一个人对于这世界,如流星般一瞬,拼命想要留下什么证明,到头来不过是一抔土。
“也不知道他们等急了没。”他轻笑道。
绝曲
浓密的森林里弥漫着厚湿的大雾,冷风吹过,隐约看见一座中古世纪的古堡,不自觉走近,满目荆棘丛生,漆黑的墙壁诉说着曾经的故事。
一只荆棘鸟突然撞向窗边那根最长最粗的刺,鲜血顺着荆棘枝条缓缓流下,悲凉绝美的啼声响彻空荡森林,就像当年帕凡舞曲那般好听。随着它瘦小的身子急速坠落,一声尖锐刺耳的疯狂笑声划破空气,一朵血红的荆棘花在冷风中微微颤颤地开放。
再破败不堪的地方也曾有它繁花似锦的时候,再寂静的环境也曾充满欢歌笑语。
瑞雅小时候曾疯狂迷恋手工制作,loser便是她做出来的最漂亮的木偶,她用最昂贵的纯黑宝石做他眼睛,用最精致的布料为他做衣服,日夜将他带在身边。随着时间的流逝,loser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我是不是你的竹马?
瑞雅很喜欢伴着帕凡舞曲起舞,穿着红舞鞋的她仿佛失去了意识,只是在不停地旋转,蓬蓬裙在空中划着完美的圆弧,金色的波浪长发让人想起一望无际的麦田,樱花随着清风飘来,抚摸她的容颜。此时,loser总是在一边默默地观察他的小主人,身体努力地学习像小主人一样摆动。
盛极则衰,中世纪的黑暗时代如期而至,死亡、杀戮……曾经美丽的黑宝石为他带来多少艳羡,现在便会带来多少诅咒。loser从天堂坠落到地狱,唯一安身之地只剩下布满灰尘的墙角,曾带给他生命、使他欢喜的主人,此刻成为他的痛苦。
承担太多压力的瑞雅变得越来越暴躁,她愤恨所有的黑色,将怨念发泄在loser身上,无力改变现实的她只能绝望地撕扯着loser,loser的胳膊断了,腿也瘸了,全身破败不堪,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乌黑。
愤恨、疯狂、哭泣、平静、冷漠,到什么也不在乎的时候,最令人心痛。
loser与死神做了一笔交易,他愿意以永不得超生的代价换取小主人永远停留在欢乐的过去。当瑞雅再次穿上红舞鞋,像当年一样沉迷地舞动,她挥舞的手臂碰倒了燃烧的蜡烛。
他跌跌撞撞冲进火海,却来不及抓住她的身影,死神的镰刀在火红中更显黑暗。loser尽全力抠掉了自己的眼睛,黑宝石在地板上跳了几下便被火舌吞没。他微笑的唇角此刻更显温柔,四肢随着记忆中的动作舞动起来。意识慢慢涣散,他绝望地仰头大笑,竟不知自己也能发出声音,但为何如此尖锐难听。
当帕凡舞曲再次响起时,他们是否还在伴着音乐起舞?
时间之外
等待,在时间之内,在时间之外,在刹那,在永恒。
仍是像他走时那样细碎繁急的雨滴,将整座城蒙上一层烟水色。街市上依旧热闹,天桥上的她撑伞孤立,只着素色薄衣,专注地望着一个方向,温婉坚毅。
那是守望的姿态。
那天,她伴着繁华声登上幽山,遁入空门,在漫长的枯等中终是入了那浮图塔。城门斑驳,老树根盘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常走的青石板早已陈旧,女子的心声如一。
如你默认般,生死枯等。
等那伴着城郊牧笛声而来的故里少年的爽朗笑声,那相视于青春的会心一笑,等他说的长安月下,她抚琴而歌,他合歌而舞,等着年少时跟他红尘浪迹一生的梦……
如今,锦带寺多了个带发修行的尼子,风雨无阻地每日走上天桥,遥望远方,任人嘲笑。
千年后,累世的情深消耗,还有谁会再等?城郊的牧笛声又将落在哪一座野村?
消息终于等来,却是战败的阴霾,战亡名单越来越长。不久后,这座小城也被敌军占领,城门处悬挂着守城将领的人头,眼睛大睁着,似乎是解脱与不舍。那尼子凝视许久,略有些蹒跚地回了锦带寺。和着纷纷洒洒的细雨、沙沙的草木声,关上了斑驳破烂的门,背影苍老了许多。
晚上,暴雨倾盆,冲刷着小城,那些罪恶、血泪、苦楚。锦带寺破烂不堪的山门轰然倾塌,浮图塔断了一层,小城上的人惊恐不已,说是忠烈的魂被折断了。恍惚间,那片废墟中燃起一支明烛,响起木鱼声声,她的青丝微动,身影毅然。
那尼子换上出家前的行头,绣着栏杆花瓣的滚边满襟织锦衣裳,焯耀炫目,下身为长长宽宽的百褶裙,头上赭色花帕上的四对青色花蝶似在翩然舞动,就连梅花吊瓜子耳环在苗疆也是极精致的,梳着未嫁姑娘的发式,脚着船型花鞋,头上佩的是苗族银翘翅二龙戏珠花冠,下沿小小的银花坠染着血色,胸前背后皆着垂着许多小银铃的银披风,她的两只衣袖都是以火红色为基调的刺绣,手臂大张着,与血相映。
小城里的人被这亮丽色彩所惊艳,这才有人想起她原是苗寨里最会刺绣的姑娘。细细打量来,才觉出她脸上挂着解脱的微笑,只是被血盖住了,脸正对着城门口。人们围着她唏嘘了半天,又渐渐散了,只留她一人像来时一样,寂静无声。
昨日青丝,冢间红骨。“我听说,你如约回来了,那你可否陪我守着这孤城呢?”
透过清澈的雨帘,她看见一位身穿蓝色衣裳的男子徐徐向她走来,微笑着说:“好”。
最后的最后,我们都将是过去。
虞美人
乌江岸边,嫣红绽放。
她和歌起舞,裙袂翩跹,剑花炫美,三千青丝系于一根白玉簪,轻纱被风吹起,遮住她的目光,眷恋地再看一眼,就一眼,抬腕做了最后一个旋转,一片嫣红,仿佛又看到从前,那般幸福。在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大地,花朵悄然绽放,是她,也不是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窗外蒙蒙细雨打湿天地,空气里散发着泥土与桃花混合的香气,她倚栏望着,眉眼柔情,景物万般好,而她眼中却显现他的影子。万般柔情终有归宿,她站到他身边,美人配英雄,绫罗配盔甲,剑舞配刀枪。他是她的英雄,是她愿用一生眷恋仰望的存在。他杀伐无情,却愿把所有的温柔都给她。
也许上天怕英雄迟暮,美人衰老,于是便让时光停驻此刻。美好,却又令人心碎。夜凉如水,细碎的月光撒在地上,她眉头紧蹙,耳边回荡着他赶她出账时的恶毒话语,苦涩又甜蜜。
一阵悠扬的笛声划破夜空,四面楚歌,婉转如催命符响彻众人耳中。帐中骤然酒坛破碎,只见他猛地揭开帐帘,双眼通红,青筋暴露,半跪在潮湿的地面上。良久,他颓然放开帐帘,苦笑起身,吼道:“上酒!”
冷风吹动她的裙摆,她许久未动。
她再次走进帐内,看到的依旧是他郁闷饮酒的模样,她请求再为他舞剑一曲,他看着心爱的女子,心里一阵绞痛,悲歌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看着心中的英雄如斯颓然,她坚定了决心,嫣然浅笑,朱唇轻启,和道:“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汉兵何足惧,百战无当前。挥戈跃马去,胜败付诸天!”寂静的夜中,有什么正在轰然坍塌,又有什么在那一瞬变成永恒。
生命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她在漫天落英中款款走来,他们两手紧挽,相视而笑,走向只有他们二人的世外桃源。
原载于“何初”公众号第四期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