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渐黑,火车上那些或回家或上学的人已经安静下来陆续陷入沉睡。在我斜对面的一对高中生模样的情侣十指相扣互相依靠着熟睡,此时的我却是彻底的清醒过来,再没有合眼的欲望,尔后转过头抱紧了背包脑袋空白一片。
我也曾去过很多城市,可这次从达州到成都不过5个小时的火车,好像却成了印象中我所有行走中最漫长的一场旅行。寂寞熬成了漫长的等待。
晚上八点出头的时候,我下了火车,早已立春的成都却依旧寒冷,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听段默升说前两天成都都下雪了呢。
一想到段默升,我立马重新掏出手机开了机,迅速给他打了个电话。
“段大公子,我现在成都,你考虑考虑接济下我吧。”
“苏苏?”段默升的口气带着询问,我翻了个白眼可惜他看不见,然后听他接着说:”你在哪?”
段大公子的效率就是高,二十分钟不到,一辆拉风的凯迪拉克就已经到了成都西站的门口,我站在它的面前正被寒风冻得瑟瑟发抖。
段默升一下车,就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我见他一身黑色长款风衣,整个人修长匀称,只是素日里一丝不苟的发型此刻稍微有些凌乱,眼睛里也有隐约可见的血丝。我不由上前开口问到:“工作忙到现在?”
高挑的少年直至站立在我的身前后,身形才有了停顿。我微微踮起了脚尖伸手替他捋了下头发,段默升抓住我的手腕,“怎么不在里面等?”他凝视着我,微微蹙起了双眉。他上下扫视了我一眼,伸手摸了摸我的发顶,嘴角噙笑,“苏苏又长高了。”然后又不等我回答就反手就又拽着我的手腕。
这就是段默升,我所喜欢的段默升。无关男女之爱,只是单纯的喜欢。在不是情侣的男女之间,身体上的接触都是超出礼仪的,而手腕却是是最安全最不敏感的部位。而他,永远知道怎么去把握男女相处的度。
后来我就跟着段默升到了他家。刚进玄关处换了双毛绒绒的粉色女拖,我僵了唇角,这又是段大公子哪位“红颜知己”的癖好?说起段大公子的风流史那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尽的,只是他从未承认过那些是他女朋友,所以基本都被我调侃作“红颜知己”了。
转过玄关,室内装饰基本都是黑灰白三色,冷静自持,一如他本人。
段默升伸手指了指某处,我立刻会意的准备衣服去洗手间一番洗漱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才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要说我对段默升这个外人看来基本完美的成功人士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他处女座的洁癖,突然我又想到刚在火车站门口他把我当孩子一样摸头,不由偷偷笑了起来。我咳了两声,“话说,”说完瞥了眼他的手,意有所指道,“这次之前有好些天没洗头了。”果然,下一刻我如愿地看到了我们风流帅气的段大公子瞬间黑脸。
此刻段默升正拉过我坐在沙发上给我吹头发,我规规矩矩的坐着像个小学生一样。他把我的头发揉得一团乱我也没再敢搭话,真是个爱记仇的个性,刚才不过就是开个玩笑嘛。心里是这么嘀咕着,嘴上我可不敢说出来。作为一个极识实务的好青年,又正用着坐着以及在接下来的日子还要继续蹭着段默升的我来说,识大体总归是好的。
于是,我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指尖轻轻拉扯了下他的衣袖。下一刻我就觉得一定是我眼花了,要不然我怎么看到了段默升竟然轻挑了下眉毛,嘴角露出了可以称作是得意的笑。大冰山的段默升段大公子竟然也会轻挑的笑?
我继续埋低了头心里暗数:1,2,3……果然下一刻,段默升像是安抚小狗般温柔的抚过我的头发,我才忍住了心中的恶寒和咬牙切齿的冲动抬起头继续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他终于不再摧残糟蹋我的头发,而是把毛巾丢给我,起身走向厨房,只是末了留下一句:“晚上要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立刻收起泫然欲泣的模样,如此招式果真是百试不爽啊。
我想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被段默升给惯出来的个性。说起段默升,我们好歹也有了上十年的交情。而提到我跟段默升的认识,更重要是却是关于段默然,或者更准确的说,那是有关沈玥的陈年往事。
我以为我可以如我当初所说的那样决绝:从今以后,沦为路人,各不相关。不管是对于沈玥还是段默然,一视同仁。然后挥刀干净利落的斩下了我和沈玥,和段默然的十余年情分,从此天涯各路,阳关独木,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在田沫的那通有关沈玥的电话后,我始终没有办法做到如我想象中的漠视甚至嗤之以鼻的嘲笑。他们明明是我腐烂的回忆,是我终究不想面对难以启齿的过去。曾经我一腔热血赋予他们,换来的是背叛是凌迟的伤害,现在终于沈玥终于走了我的老路,果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得知沈玥如今的处境,好像心底里不是发泄得意的报复快感,而是一种莫名的情绪盘踞在心口处,压抑而痛苦。
然而,段默升对我来说始终是个例外。
说实话,虽然我和段默升也认识了十余年,但真正做到如今这般随意却是从近几年开始。曾经的段默升一直大我两届,那时因为他是段默然的哥哥,所以我们虽一直认识却仅仅用“朋友的哥哥”这种简单的关系维系。再者,段默升当年一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不得不说在这一方面,段家的人似乎都很擅长。
学生时期,每个校园里都有出类拔萃之人,而段默升无疑是其中之最。所以,对于各方面处于不上不下尴尬处境的我来说,段默升仿若是两脚不沾地面的超神存在,而我并非妄自菲薄,本就是亿万分之一的普通人。
我从没想过我和段默升能在多年后以这种极为熟悉的好友身份相处,后来当我将当初对于我俩差距做的比喻说给他听时,他只是反问了句:“可是为什么那时你从未注意到我?”他语调随意而放松,我却是全是一紧,然后打着哈哈:“当年你已登入神坛,神人就只能拿来跪拜尊崇,我又岂敢拿眼神亵渎您?”
我记得最后是他伸手将我的头按在了他的宽阔的肩膀上,力度刚好,然后才缓缓开口:“傻瓜。”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又略微带了点叹息。
我没有搭话,刻意忽略了某些一触即发的情感,老实巴交的枕着他的肩膀。
那是第一次我听到他用如此温柔的语调说出那个“傻瓜”,柔和了他略显僵硬又轮廓分明仿若刀劈斧削过的脸部线条。印象中的段默升一直是冷静倨傲的人,但这种倨傲并非他刻意营造的,似是不经意间就能带给人的强大压迫感。就像你总不能要求神与人轻松相处和谐礼待,毕竟有些人天生就是会让人不自主的仰视膜拜,心生畏惧,尽管可能他们什么都没做。
但是于我,当年再优秀的段默升也不能让我有丝毫心动,对于那时的苏殊来说,整个世界的美好终究也许都敌不过段默然回首看我的一个微笑。我时常会自我嘲笑,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而亡国,若是我也是生于古代的帝皇,那段默然必定是致使亡国的蓝颜祸水,野史必定也要为我俩谱写一段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老套故事。
前方路途遥远,那一刻,虽然晚秋的城市清晨已经冬雾弥漫,隐隐约约看不清远处的风景,可是一直不安不断行走的我好像有了瞬间的归属感。路还在脚下,仿佛就不怕前方偶尔找不着方向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