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态,
何许人可以读懂天下千万人。
唯有自己,
冷暖自知不必再问天下世事。
以下正文。
他每年都来这里,但没有一次是为了我。
林里头只听得见鸟叫,却看不见鸟身。那榕树长的那么那么高,高的我以为我爬不上去。可每次到了生存所迫的时候,我竟然还是上去了。
仍不见鸟,只有几个还留有温度的鸟蛋,我偷偷的藏进了怀里。
那一年我出山,跟着他的屁股后面走。城市是那样喧嚣,铁皮车子呼啸而过,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灯红酒绿的花车小店。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切,那是一个山里的孩子对城市的美好幻想。
我开始察觉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大山啊,不是现状如何黯淡,而是那儿的孩子看不到未来散发的光芒。
大抵是我此生最不平凡的一次暴动,心里萌生了对这个世界的迷恋。连呼吸都被扯的发了难,我寄信给老母亲的时候,我对她说:感觉好像找到了归宿。
十八岁的我,抬头不在是绿色的茂林。
我以为我多么幸运,可仅仅是一周,他对我说:“珉锡,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我偏不信。
他不能理解我的梦。
不能明白我一整天下来只能对着大山哭或笑的失落,无法理解我的坚持,还有我躁动不安的心。
他说他会养活我,让我在家好好的待着。他不让我出门,不让我开窗。
我每天又有了新的任务,有时候透过玻璃窗看看夕阳落日,有时候也会深夜爬起来眺望高楼大厦。
这座城市那么美,所有的东西都是山里没有的。
他每天早上很早的出去,晚上又很晚才回家。他买了很多东西,教我做饭,教我玩游戏机。我一度认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好,可惜他没有给过我机会。从来没有给过。
有一次他带了一个同事回家,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在家里吃了一顿饭,据说下午不用工作,所以在家陪我。
她拿了一个黑色的盒子,对着墙上黑色的玻璃板子按了一下。
我问她那是什么,她惊讶了半天,说那是电视机。
在这个家生活了那么久,我竟不知道有电视机这东西!
他晚上回家的时候对我发了脾气,一怒之下砸掉了那个电视机。
我苦笑着问他,“为什么生气?”
他强忍着内心的不安,他把我抱在怀里,他说,“我怕你变坏了。”
我好像有点受够了这样变相的囚禁了。
他好几次喝了酒,回到家时烂醉如泥。我问他的事情,他从来不和我说。
他躺在床上抱着我说好冷,过了会儿又说暖了。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他,可一出口又成了问句。问他好不好,问他累不累,问他为何选了我。选了我离开大山,选了我囚在这里。
好多话都梗在喉咙里,我一句都不敢说,我怕我一开口,就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嘶吼。
他亲吻着我的嘴唇,在我的耳畔说:“不论我如何烂醉如泥,明儿睁眼,城市依旧车水马龙。我为了什么留在这里……”
可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我和他相处的最后一年,他忘了锁门,而我也溜了出去。
在大山里七拐八弯的山路里走,我都不曾迷路。可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绕了一圈,我却迷失了方向。
傍晚,有个陌生的女人问我吃饭了没有,我摇了摇头,她便拉着我的手进了她的屋子。那儿的灯五颜六色的,我看见了很多的人,他们不停的跳舞,就像疯了一样。
“这是哪儿?”我问他们。
他们沉迷在嘈杂的音乐声里,无人回应我的问题。
那女人又给我塞了红色的酒,一杯又一杯,灌的我肚子都快撑爆了。
我一遍又一遍的问她这里是哪儿,她没有回答我,但她的笑容让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我的眼睛开始锁定了门口,我知道我得逃出去。这个地方不是我梦里的世界,这里有着说不清的糜烂不堪!
我似乎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从门口闪过。
是他!我知道那就是他!
我想走,可那女人已经吻住了我的嘴。胃里一阵倒腾,我用力推开了那个女人,直径的跑了出去。
他就在转角的地方,拉着一个路人,指手画脚的说话,“您好您好,请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年轻人,大概这么高,穿一个白色衬衫,然后……”
“没有没有!”那路人推开了他。
他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迷茫的盯着前方大路,人来人往,他抬手盖住自己湿润的眼眶。
“钟大……”
我对着他喊了一声。
他回了头,却是一脸惊愕,冲过来直接甩了我一巴掌。
我哭了,他失神的看着我,没有安慰我,也没有抱住我。
那陌生的女人带着几个男人跑了过来。
“你在酒吧里喝的酒钱还没给呢,就想跑啊!”接着就是一顿骂,词汇几近龌龊不堪。
他从钱包了拿了钱扔在那女人的脸上,拉着我便回了家。
进了卫生间,他把我的脸按在洗手台上的镜子前。
“看看你的样子!”
我看了两眼。
衣衫不整,面色潮红。嘴上有一个红唇印,脖子上竟然也有一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印上去的。
我想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从一开始想嘶吼到现在……我已经变成了哑口无言。
他开了水龙头,把自己的脸粗暴的洗了一遍,然后抱着脸,声音里尽显无奈的说。
“金珉锡,你还是变坏了。”
后来的事情我都快忘干净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何回了大山深处。
家里从爷爷那辈分起都是护林员,我也理所应当的接了位。以后抬头是绿林蓝天,低头是黄土荆棘,在不见高楼大厦,在听不见喧嚣扰扰。
五十年后的今天,他又回了大山。
在密林里喊着我的名字,我在榕树上回了一个“哎”。
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离开,耳边却又响起,他清澈的嗓音。
“你在哪儿——”
“古榕树上——”
说到榕树,平凡人指定找不着我。偏偏是他,了解这里的一草一木,深知这里的独木成林,并迅速的找到了真正的古榕树。
他已经两鬓斑白,眼神儿估摸也不好了,眯着眼睛努力抬头往我这儿看。
他说,“七老八十的人了,为了两个鸟蛋往这么高的地方爬,值吗?”
我遛烟儿就下了榕树,兜里还揣着那两个略带温度的鸟蛋。
我又说,“城市里头那么大,可又是那么冷,如今觉得,倒不如两个鸟蛋暖人心。”
他说他老了,经不起颠簸了,以后没法在回来看看这座大山了。
我说呢,五十年来他每次进出这座大山,都不曾回头看我一眼。如今开了口,竟是要与我说着道别的话。
“你还记得我如何送你回大山?”他问我,我便摇头。他好像知道这个答案,叹口气继续说,“你当然不记得了,你压根没想记得。”
“你倒是说说呗。”两个老人驼着背往深山里走着,倒是奇怪的一幕。
他说,“我说我怕脏。你就抱着我的手……哭的好可怜……你说你不脏,永远都不会脏。”
“我说过这么腻歪的话呀……”
“对啊。”他很认真的回应我。
我笑着问他,“然后呢?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说我怕把你弄脏了。”
他的表情很悲伤的样子,反倒是我,心如止水。
临走时,他塞给了我一封信,他说一定要等他离开才能打开来看。
他迟迟不肯上车,有那么几米的路,回头看了我好几次。
他终于伸腿要踏上车子,我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他一回头,已经湿了眼眶。
我快步走到他面前。
“你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五十年里,你到底有没有一次,是为了我而回来……”
他点了点头,似乎是害怕我看见他的泪花,转头就上了车。
门一关,启动了车子。我默默的退了几步,却见那车窗被摇了下来。
他探出了头,已经满脸泪痕。
“五十年来每一次回到这,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你……为了你啊珉锡!”
车子走了,带着他离开了这里。
我打开了他给的那封信,信上零星写着几行字:
受够了城市的喧嚣,我回到了大山的深处。
砍了一株朽木,制成了一张干净而纯洁的白纸。
我将白纸藏于怀中,深怕丢了最后的一点天真。
最终白纸还是飞走了,飞去何处呢?
我无从知晓。
【完】
《冷暖自知》
——文/然默无闻
首先,原谅我写文有个特点,喜欢加入自己奇怪的思维……话中有话,由故事引出自己对某些方面的看法。
我真的觉得长大了,视野开阔了,人心就开始变了。我自己挺想拥有一张白纸的,好好都藏起来,绝对不让人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