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着白蓝格子裙的年轻的妇女在整理东西时,无意中翻出了一张泛黄的信纸,那皱皱巴巴的纸上写满了字,潦草,歪曲,墨迹已风干了数月。
她低头审视了几秒钟后,又把它小心翼翼的叠起来,存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中。纸上的文字跃入她的目光,这让她心里还是免不了咯噔几下,尽管已经过去了七个月之久。
透过镶着冰花的窗户,她看见了天空的一点湛蓝,是时候叫孩子们起床了。她走进卧室,看了看正裹着被子酣睡在床上,姿态各异的三个孩子。在她的轻声呼唤下,两个孩子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醒来了。
作为这仨孩子中年龄最大的我,却是最后一个起床的。留着两个麻花辫的丫头叫雨途,另一个和她同为绿瞳的小子叫夕照,她的亲弟弟。为了逼我起床,他们死死的拽着被子的一角,想要夺过被子,我于是在另一头也使劲抓着被子,激动的无限复读地喊叫着:“你们不要这样了!我不想去礼拜啊!外面太冷了!不要这样了……”但最终被子还是被他们狠狠的夺了过去,我跪在床上,眼神呆滞的看着这俩孩子把厚厚的棉被扔到一边。饭菜的香味早就涌了进来,我只得再一次无奈又愤然的穿上鞋,然后去洗漱。
“哼……”吃饭的时候,我也没跟他们说一句话,小时候,总是喜欢严肃的对待这小小的玩笑。楸明姨,是这两个孩子的母亲,梳着整齐的短发,她换下了平日里的白蓝格子裙,穿上了端庄的黑色白褶长裙,和我们一起坐在餐桌旁吃早餐。看着我对他们一言不发,姨开玩笑道:“怎么啦?又闹矛盾了?”我点了点头,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趁机倾吐了自己想法:外面冷极了,这么冷的天我还是待在家里,不去教堂了!我以一种恳求的语气向她说着“不想出门”之类的话,姨虽然慈爱,但还是没能同意我。她还说,洛芬国的国民星期一都必须去教堂礼拜——虽然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
我彻底失望了,冒着严寒,扭扭捏捏的走在冰凉的石板路上。一路上,寒冷渐渐消磨了我的怒气,我又开始与表弟表妹们聊起了简单又幼稚的话题。
不久,路尽头一座高大庄严的建筑映入眼帘,傲然矗立于低矮的瓦舍中。踏进大门后,只感觉这教堂的大理石,也一样的冰凉无比呢。
不知进出教堂多少次了,从记事起,就常常被母亲牵着手来这里。合唱的圣曲,跳动的烛焰,黑橡木做的十字架,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感到熟悉。
每个人做了祈祷后就都纷纷散去了。到了将走的时候,我竟然对这阴冷的地方恋恋不舍了。我好奇的注视着十字架上的斑迹,直到在视野的一角,发现了令我恐慌的东西,于是本能的转过身去,大步迈向教堂的大门。“近了,就在前面……我可不想被那些讨厌的家伙发现!”此时心也随着呼吸微微颤抖起来。
几个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儿却还是看见了我。他们在我的印象里,便是无数次不公平的游戏竞争,以及没有底线的玩笑。他们一上来就不怀好意的喊到:“看,这是终翠,她又来啦!”
“哈哈哈……她为什么走那么快啊……”
我走出教堂时,还能听得到这群小孩儿匆匆跑到门口的脚步声,他们一定是像看一朵奇葩似的盯着我渐行渐远的背影。
“旁边的那个是她姨吧。”
“是啊。”
“看来她真的没爹没妈呀!”
这句刺耳的话像尖锐的冰锥扎进心脏般令我痛苦难忍。我怔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心跳的更加急促了。耳边不断传来他们无情的嘲笑声。
等我反应过来后,脸已经涨得通红,我疾步朝家跑去。“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涌出的泪水迟迟打转没有落下,那感觉几乎是要把眼眶给撑破了。
见此情景,只听雨途大胆的朝那群孩子们吼道:“你们要是再乱说话,我就告诉你们爹妈!”“对,我姐姐说话算话!”夕照也应和道。后来便没再发出什么声音,应该是那群坏家伙识趣的离开了。不过,这丝毫不能改变我的情绪。
姨和弟妹最终还是踏进了家门,此时我已趴在床沿上许久,头深深地埋在了被罩里。雨途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起头来,被罩上凹进去的地方已湿了一大片。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妈妈呢,她以前还在这里的,为什么会不见了……!”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雨途焦急的摇头回答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有点怀疑姨和姨夫所说的,我的母亲真的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要好长时间才能回来,具体什么时候他们也说不清。毕竟,我的父亲几个月前就撒手人寰……一直感到些许害怕的我不敢过问母亲的情况,但是今天,激动的情绪驱使我吐出了字句:“姨……您知道妈妈在哪的吧?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姨的嘴唇微微打颤,她眼睛飘忽不定了一阵后,便说:“去了天堂山,守着你父亲的灵魂。”
“她要呆多久?”
“很长时间,要好几年。”
“她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几乎带着哭腔问道。
“傻孩子,想什么呢,你母亲会回来的!”这时,雨途和夕照已把纸巾递到我手上。
“相信我,孩子,别难过了。”姨安抚着我坐在床沿上,还不断的用手抹着我脸上的泪水。啜泣停止,眼睛仿佛更加干涸了。
哦,原来天堂山就是那个很遥远的地方。
我问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她说,我母亲刚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现在,她寄信来了,说是在守灵,而且要长达几年的时间。只不过平常各种操劳,无暇告知我这事。
她还说,天堂山是一个能让灵魂得到安息的地方。
于是,我便信了姨的话。
下午,姨夫回来了。只不过在晚上,姨和姨夫的房间里隐约传来一些话语声:“你真的对那孩子说了这些……?”“没办法,她还太小,那件事不能让她——以及她周围任何人知道,咱可不想看见她受歧视。”
“对,没错……但是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连同她父亲的那些事情。”
“唉,以后再说吧。”
我站在门前很长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以为它们坏掉了,恶狠狠的在心里骂到:这不是我所听到的!刚才的都是幻听!都是幻听!为此,我舀了一盆水洗了洗耳朵,但是没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洗耳朵时心里还止不住的低喃:姨是不会骗我的,我母亲就是去天堂山给父亲守灵了。这时屋子里漆黑一片,我在黑暗中撩着水。看见了立在墙角的镜子后,我有了一个想法,好奇的走到它前方,想要看看没有光亮时照镜子会是怎样的。
镜子中的物像除了很黑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不知怎的,一个被形容为眼睛发白的怪物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据说夜晚时,人会看到他在镜子里……盯着镜子外面的自己。这些是我们小孩之间互传的鬼故事。我不禁吓出一身冷汗,飞也似地跑开了,几乎不敢回头。进入卧室,二话没说便扑到床上,但感觉身下却是比被子还硬的东西,雨途和夕照一下子被惊醒了,他们咋呼着:“啊,你压到我们了!”
“嘘——有鬼!”
“啊——!”夕照惊得几乎要喊叫,在他声音变尖的那一刻被雨途捂住了嘴巴。
我便给他们说了我大晚上照镜子的事。
“咱们卧室里没有镜子,他进不来的!”雨途说。经过这么一想,我们三个便安心多了。
后来他们睡觉的时候,把被子裹得更紧了,并且更靠近墙边。我则一会儿想着“白眼怪物”的传说,一会儿想着我的母亲和父亲。关于我的母亲,我竭力的停止胡思乱想,心里喊着:姨是不会骗我的!然而还是存有些不顺心的顾虑。渐渐的,我的思绪飘到了更远的地方,虚空,边境之地,末路之地,下界……我感觉自己深陷未知中,这个世界有点儿神秘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当他们想拉着我去教堂时,我总是拒绝,他们也不再勉强我。几周后,姨干脆不问我去不去了,雨途和夕照跟在她后面,临走的时候她说,在家里好好待着,不要出去乱跑,我应了一声,随即她就关上了屋门。
这时我会趴在窗前,用手擦去窗户上的白霜,哈口气,用袖子再抹几下,外面的景象变得清楚了。镇上的男女老少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他们正赶去教堂,还有刚从山间爬上来的,初升的太阳。这个世界又变得令我熟悉了。缺少朋友的我,孤零零的一人在家,却并没有孤独的感觉。
冬天过去了,许久没有去教堂的我,又一次踏进了大门的门槛。曾经嘲笑我的家伙们仍然在这里,我隐匿在人群中,紧紧牵着姨的手,他们并不知道我的到来。合唱圣歌时,一位少女的歌声格外清晰优美,悠扬动听,循着声音探去,原来是我认识的一个女孩正深情的歌唱——她叫雪初,也是那些坏家伙中的一员。我眉头皱了皱,瞬间觉得这歌声不再那么动听了。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人们也都更加喜欢出来活动了,包括我。一天下午广场上正举办才艺表演活动,正在逛街的我和姨,以及雨途(夕照去上学了,不能来)被其所吸引,心想难得看一次热闹,便走进台下的人群当起了观众。
轮到一个女孩上场了,仔细一看,她居然是……雪初!我认出她是谁后立即停止了鼓掌,雨途对此很疑惑。一上台她就双手合拢,面色凝重而饱含深情,开始了她的歌唱。那是白溪镇广受欢迎的一首歌,这天籁之音配上这动听的曲子简直令人沉醉。但我一点也没有喜欢的感觉,我在台下面无表情的默默注视着她,连眼神也是冷漠和不屑的。一首歌不久就唱完了,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呵——”我双手叉在胸前,故意扭过头去叹了声气,这时我看到,身后被大人抱着的三岁小孩都在跟着拍手。
“嘿,丫头,你怎么不鼓掌呢?”我一抬头,看见了一位穿着紫罗兰色长裙的女士。“哼,我讨厌这个人,”我就这么直说出来了,“她还没我妈妈唱的好听……”
“原来你和她闹矛盾了啊,别生气哈,看,这是什么。”她从手臂上挎的篮子里掏出了两个金黄色的曲奇,递给了我。
“哇~谢谢姐姐!”我开心的接了过去,还分给雨途一个。
“喂,你,怎么那么喜欢讨好小孩儿?信不信认识你的那群小屁孩缠着你不放啊。”一阵浑厚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女士旁边的一个高个子的男士在说话,面相还挺英俊。
“哎,你管得着吗?我就是喜欢小孩子啊……你这个老年人可不像他们一样天真无邪和可爱。”男士便冷笑了两声。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情侣呢。
台上的表演结束后,已是傍晚,落日的余晖洒满天际,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姨拉着我和雨途走向了夕照放学经常走的一条小道,果然看见了正背着书包的夕照。他一见到我们就激动的大喊:“盔甲!”
“什么?”
“今天老师带我们看了各种各样的盔甲,还有武器!你们简直不能想象它们有多棒!我都想成为一名战士!”夕照的脸都涨红了,跟我们大聊特聊起他的所见所闻来。在回家的路上,他兴奋的用手比划:戟有多长,盔甲是怎样的,剑有多锋利……
“你想成为战士?哈哈哈,别搞笑了,你个小不点儿,还那么胆小……”雨途忍不住笑道。看见她笑,我也笑了起来。
“哼,我可是想成为像红龙骑士云戟将军一样的战士!哦,不……战神!!你们以后就知道了。”这时,雨途笑得更大声了,手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然而我却想起了什么,止住了笑,我也有类似的经历——是在那群坏家伙面前的。
我们顺着道路直走了很长时间,夕阳就在我们前方,我似乎从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人的身影,这让我感觉,它的光芒更加灿烂了。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文渣……emmm不喜勿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