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心里一直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不吐不快。
事情是这样的,修养课上,讲人生这部分时,我选择了一个案例让学生们讨论。这个案例就是作家梁晓声在《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中讲的一个女子傍大款的故事。其实,故事本身很简单,一个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女子,高中毕业后,为迅速致富,傍上了一个泰国华侨商人。对方许诺她别墅,她不要;对方许诺她名车,她也不要。她要对方投资,由她来经营。这正中五十六七岁的半老头子下怀。因为那泰国华侨商人正苦于想在中国物色投资代理人而不可得。由自己的“妾”来代理他很是放心。于是双方立下合同,利润平分。他投资二百万,在南方某市建了一家饭店。她出任经理,经营有方。他来中国,她是他的“准夫人”。他一离境,她为自己找“准丈夫”们填补感情和生理需要。在她三十余岁时终于找茬儿与那半老头子闹翻,而那时她自己的“私房钱”已近千万。
这女子的第一桶金就是这样得来了。故事到此并没有结束。这女子成为有钱人之后,不甘寂寞,找当红作家梁晓声,要和作家讨论“金钱、权力和艺术”等高雅问题。她有一大段关于“金钱、权力与艺术”的高论。她说“比之权利,金钱不会随着人的消亡而消亡。比之艺术,金钱是可以留给下一代继承的实在之物。金钱是可以通过收藏艺术品的方式保值和升值的。而艺术品一旦不能再变成金钱,谁还看重艺术?”她就是这样糟踏艺术的!
这还不算,这女子还把自己是怎样成为有钱人的一点也不保留地悉数在作家面前说了出来,并且问作家,像她这样一个25岁还浪迹于社会的年轻女子,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比以自己的青春和美貌,也就是自己的先天“资源”为“股”进行“合资”,能更迅速地使自己变成一位有钱的女人了。还说,她现在有钱了,感到从没有过的充实。她从来也没觉得空虚,她只不过觉得有时候寂寞,没意思。于是就出国旅游,尽情玩乐,大把花钱。
她反问,“难道你们文人就没有空虚寂寞的时候?穷人就没有?我的空虚寂寞,与你们相比,与穷人相比,那也是极高级的一种。如果我可以有二十种方式排遣,你们又能有几种方式?穷人又能有几种方式?所以,归根到底,人能追求到金钱的好处,是明摆着的,说也说不完的,怎么世人似乎都企图颠倒真伪,极力回避这一点呢?”
她说她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获得金钱的经验是不体面的,难以启齿的。一个女人靠自己的青春和容貌,说得再直白一点儿,靠自己的肉体追求到了人人都承认对人生很重要,人人骨子里都承认多多益善的金钱,并不危害别人的利益,也不遗祸于社会,可究竟有什么不好的呢?
她说她打算以自己的经历写成一本书,以现身说法替她这样的某些女人正名,通过一本书向社会讨个公道,阐述自己的金钱观和女人的道德观,刷洗种种世俗偏见强加给她这样的女人的道德污点……
这就是我给学生的案例。我把这个故事呈现给学生时,本来是不想带着立场的,但是实在是没法保持中立,我的立场是带入了的。并且作家本人在后面对此事也做了自己的判断,也给出的自己的观点。
可是,当我把故事讲完,让学生讨论时,还是有许多学生认为这个女子没有什么不对呀。更有甚者,有的学生认为这个女子很聪明,她不是直接向那个商人索要财物,而是让那商人投资,自己经营,靠自己劳动赚钱。还有的学生的观点就和那女子说的一样,认为这女子没有危害社会和他人,靠自己的“智慧”和美貌赚钱有什么不对呢?还有学生认为,牺牲这女子一个人,可以幸福她家几代人,总比吃土强啊。谢天谢地,我总算看到了一个认为这女子是“牺牲”了的,但这学生还是认为牺牲得值得。
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女同学,在QQ上和我深夜的那次长谈。课堂上她可能不好意思当着同学的面说这样的问题,也不能当着同学的面把自己的心里在话说出来。于是,那个夜晚,她加的了我的QQ,和我做了一次长谈。她的观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我觉得她陷入其中,不能自拔。这使人隐隐的感到了可怕。她内心深处也是觉得这女子的做法不可取,但她又无法抗拒那巨大的金钱的诱惑,我从她的字里行间明显的感受到了她的这种矛盾心理。她受着很大的煎熬,我也感受到了她的挣扎。我把自己的能说的道理都讲给她听了,她也接受,但是她仍然痛苦。
课堂上,每每讨论这样的问题时,95后的孩子们会毫无顾忌地说自己追求的目标就是金钱,说有了钱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有钱的好处在他们看来真是说也说不完。
面对这样的社会环境,这样的大学生。我很是无力。因为他们的许多观念已经形成,不是我课堂上这几十分钟能够改变的。
再来看看那个女子。她以那样的方式成为了有钱人,成为了她认为人人都羡慕的有钱人。但是她的内心真的平静吗?她真的没有痛苦吗?她的灵魂真的安宁吗?在她和作家的谈话中,有两个字泄露了她内心的秘密,她说她要写一本书,为她和像她一样的女子“正名”。向社会讨个公道,阐述自己的金钱观和女人的道德观,刷洗种种世俗偏见强加给她这样的女人的道德污点……
何谓正名?为何要正名?
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正名者,辨正名分也。
这说明她自己也觉得她这样的人是我们这个社会绝大多数人所不耻的,是不入流的,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这就是她要正名的原因吧。
那么,这女子的名能正过来吗?
虽然当今社会有那么多这样的事,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人们已经接受了,认可了。如果是这样,那么这女子也无需正名了,她反倒可以成为一个致富的楷模了。
所以正名这路还是很漫长的。我看不到她有正名的那天。对此我还是充满信心的。
为什么呢?
很简单,商业时代确实将世人中的一部分异化为特价商品。并且这一异化,比金鱼的种的演变简单得多。一条金鱼起码要进行两代杂交才能变种,而一个人经由一件具体之事的成败,就足以彻底改变其活法和对人生的态度。但是这女子要求“正名”的背后,使我发现了她成为有钱人之后的更大的痛苦。这种痛苦比没有金钱给她带来的痛苦更深。那痛苦的根源就是,她看似极“现代”的观念之中,缺少极重要的伦理原则——人作为人应该具有的羞耻心。
而世人需要伦理的原则,好比自然界需要环境保护的措施一样。
我们的一部分同类,似乎相信只有彻底弃拒了羞耻心,人类才能更现代、更进步、更文明,而我们的另一部分同类,却由衷地呵护着自己羞耻心的存在。认为只有与之共存,才能更现代、更进步、更文明。人类的伦理原则,夹在这两种相互对峙,分歧越来越巨大的意识营垒之间,日渐显出依从两难的尴尬性和危机性。
这女子真的很贪婪,她既想要钱,又想要名,最后自己异化为商品。
我最为痛心的还是那群孩子,他们的许多观念都是有问题的,但却不是一下子能改变的。是谁使他们变得眼中只有钱了?我想救救孩子,但我无力。
那个深夜在QQ上和我长谈的女孩儿,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