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退学》

        87年11月的一天上午，长春南湖大学招生办公室杨主任刚到班上，秘书送来一份由校长签办的台启《四川省沙县招办至长春南湖大学公函》。拆开公函内容如下：

        “长春南湖大学校领导好？我县今年考生刘鹏同学有人举报，系找人替考被你校录取入学，为秉承考试的公证性，我县招办恳请贵校对刘鹏考生于以遣返，谢谢！是荷，为盼！

                                  四川省沙县招生办公室1987年12月1日”。

        公函的最上端还有本校李校长的亲笔批示“送教学副校阅，并转请招生办公室杨主任妥善办理”。落款是“长春南湖大学校长XXX。1987年12月1日。

        杨主任是长春南湖大学招生办公室主任，45多岁，长得很英俊，宽宽的脸白净净的，一副庄重的表情，红色的下嘴唇厚厚的，一头自然卷曲的黑发，同事们都说他像个大人物，总是戴着一副金丝边眼睛，他对待任何人都十分和嗳可亲。为人讲信用，但也有精明、狡黠的一面，隆起的鼻梁，微笑的眼神，纯脆一位国家干部的样子。

        杨主任手握着信函心想“从9月2号入学，今天已经是11月10号了，已经上了两个多月课程了，再有两个月就是期末了，怎么才来函，现在把刘鹏遣返回去，不太合适呀，真是乱弹琴”。

        放下信函主任拿起办公电话，“你好？是苇老师吗，我是招办杨主任，有一件事，牵扯到你们班的新生，你能否来我这儿一下，麻烦你了，多谢，多谢”。

        杨主任起身来到窗前，外面天气⼗分冷，屋顶上、树枝上落满了雪花，红旗街道上的行人，都跟裹成了粽子似的。一个个缩着脖子，弓着背，迈着小碎步，活脱脱一群在冰面上小心翼翼挪动的企鹅。校园内有一个学生估计是被风灌了脖子，猛地一哆嗦，脑袋一缩，两手互相伸入袖管中。

        杨主任从窗口看到苇老师正向办公楼走来，他是刘鹏的班主任，一位中年男性，身姿挺拔。穿一件鸭绒上衣，头发剪得很短，显得精神抖擞。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给人一种坚毅、果敢的印象。

        不大一会，苇老师来到杨主任的办公室，脱掉外面的鸭绒棉衣，里边穿着一件米色粗纹西服上衣。

        “苇老师您请坐”。杨主任让苇老师坐在黑色的沙发上，他为苇老师倒了一杯开水，也坐在苇老师对面的沙发上。

        苇老师放下书包，面带疑问地看着杨主任说“你好主任，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杨主任把两手放在沙发扶手上说，“苇老师是这样，现在有一份公函，你看一下”，把信函递到苇老师的手上。

        回到自己的坐的沙发上坐下，等苇老师看完后，面对苇老师说“国家和学校都有政策规定，学校必须把刘鹏于以谴返，麻烦你通知以下刘鹏，让他做好离校准备”。

        苇老师站起来把信函交还给杨主任，回到坐位上想了想说“时间这么长了，怎么才来函，刘鹏在我他班，各方面表现还是不错，团结同学，热爱劳动，学习也能跟得上，从不迟到和早退，回去可惜了，再说一学期快过去了，时间也比较长了，对刘鹏也不太公平”。

        杨主任说“是阿，快一学期了，当地招办是怎么搞的，苇老师还是麻烦你通知一下刘鹏，到我这里来一趟，我再详细了解一下”。苇老师站起身说“好吧，杨主任，我也回去好好了解了解，我让刘鹏马上过来”。

        “好谢谢”，杨主任送走了苇老师。

        刘鹏是刚来到南湖大学上学的新生，17岁，身高一米七左右，他静静地站在杨主任对面，身形单薄得如同一片在风中飘摇的落叶。一件洗得褪色的灰色卫衣套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下身是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裤脚处已经磨得起了毛边。他的头发有些长，遮住了眼睛，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嘴唇的颜色有些苍白。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眼神深邃而忧郁。

        他向杨主任行了一个鞠躬礼小声说“老师好”，说着低下了头站在原地。

        杨主任也没有让他坐下，直接说“啊刘鹏呀，刚才苇老师可能与你说了，你们县招生办公室发来公函，有人举报你是找人替考被录取分的，要求将你退回，国家有规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必须把你遣返，你回宿舍准备准备，抓紧到教务处、学生处、图书馆及学生食堂办理离校手续，等学校安排车送你去火车站返回家乡”。

        刘鹏听完慢慢抬起头，眼含着泪水说“杨主任，求求你，能不能把我留下，我能来到咱校十分不易，我家住在四川偏远的山区农村，几辈子都是农民，家里很困难，就希望我能改变现状，我会努力学习，不会给老师丢脸，如果我回家了，村民会笑话我的，我就没脸见人了，我们家也没有希望了，求求你了老师，求求你了”。

        杨主任听后也表示同情和理解，但也无可奈何，“是啊，我理解，刚才苇老师也说了你的情况，但没有办法，国家有规定，学校也有规章制度，我也无能为力，你还是准备准备离校吧”。

        刘鹏看情况，多说也没用了，无奈地慢慢站起来，向杨主任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杨主任，求求你，我想继续念书，我不想回家”，说完眼含泪水无奈地走了。

        杨主任站起来目送着刘鹏走出办公室，回到椅子上坐下，头靠向椅子后背，闭目深思起来，“刘鹏同学确实值得同情，一边是国家的政策、学校的规定必须执行，一边是如果把刘鹏谴返，这孩子一辈子就完了，该怎么办呢，当地招办也是后拉火，招生工作已经过了半年了，学生也已经上了一个学期的课了，一方面对学生不太公平，另一方面学校也不能补招了，这个班就要缺额了，对个人和学校都是损失，这可如何是好，即不违规、违法，又要保住刘鹏的学籍，很久。

        这时，班主任苇老师来到招办，坐下来对杨主任说，“我到他班级，同寝的同学说刘鹏几天不睡觉，有时半夜里还哭泣，整天无精打彩，有一天半夜走出去，在亮才回来。同学说刘鹏家里十分贫困，他的父亲常年有病，母亲身体也不好，家里还有一个四岁的妹妹，由于要照顾父亲所以刘鹏的学习成绩就下降了，同寝的同学说刘鹏本来学习不错，后来就成绩就下降了，所以去年高考没有进录取线。

        他们家住在四川大山里，没有公路，没有铁路，交通十分不便，有的人一辈子没有下过山，刘鹏到我们学校报到，就要六天才能到达长春，首先，到他们的县城坐长途汽车到南京，在南京买炎车票去北京，从北京买火车票才能赤到长春。不光是交通不便，信息也不通，他们村没有电话，整个乡才有一部电话。而且刘鹏确实是他们家的维一希望，杨主任如果能想相办法让他留下，那就是救了他们一家子人了”。

        杨主任想了想说，“那怎么办呢，一方面是国家的政策，一边是刘鹏的实际情况，有什么办法能两全弃美呢”？

        想了一会，杨主任说“我有个办法看行不行，就说刘鹏精神跨了，必须派人来接回去，因为路途太远，我估计他们不可能派人来，这样刘鹏就不用回去了，不一定管用，试试看吧，你回去告诉刘鹏，正常去上课，让他等消息”。

        苇老师立即恭维道，“还是杨主任有办法，高明，我回去告诉刘鹏，让他耐心等待消息”。

        苇老师走后，杨主任背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苦思暝想，看看回执如何写，想了一会，有了。

        杨主任拿出钢笔和信纸开始写信。

“四川省沙县招办负责同志您好？来函获悉，答复如下：

        1、收到来函后，我校即及时通知刘鹏同学；

        2、刘鹏同学听到要被谴返的消息后，一连几天，米、水不进，彻夜不眠，精神几近嘣溃，几次出走，均是同学找回，现正在学校卫生院住院治疗；

        3、由于时间已经过了快一个学期了，所以即使把刘鹏谴返，也不在你县补招新生了；

        4、鉴于刘鹏同学的精神状态，为了对学生负责的态度，恳请你县招办派人到我校培同刘鹏学生一同返回，同时带来刘鹏同学在我校期间的一切费用，共计一千元，包括住宿、吃饭、看病及其它有关费用。

        是荷、为盼！谢谢！

        长春南湖大学学校招生办公室

        1987年12月20日

        回函寄出后，刘鹏、苇老师、杨主任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尤其刘鹏始终悬着一颗心，祈求家乡不要来人。

        信寄出去一个月了，没有动静，二个月了，没有动静，一个学期结束了，还没有动静，三人心里稍微有点踏实了，直到刘鹏毕业也没有任何音讯传来......。

        可能是因为嫌太麻烦了，还是路途太远了，还是良心发现了，总之是始终没有来人。

        刘鹏内心是十分感激杨主任的。

        毕业离校前一天来到招办杨主任办公室，一进门就对着杨主任敬了三个军礼，没有说任何语言就转身离开了。杨主任只是点点头，也没有说话。

                          韦节廷

                            202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