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僻一角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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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中苑我最喜欢的一个角落，是图书馆与北边树林之间窄窄的地方。

那是一条通道，也可以说，是一个死角。背阴。冷清。少人行。

来这儿，就要放弃进图书馆的正门。

就要放弃朝南边儿教学楼直行的习惯。就要有曲径通幽的癖好。就要让自己无意识地向右拐。最好有点儿闲时间。有闲心。没有一个计划表等着自己。没有要写的大文章。没有领导召唤。没有失落感。暂时不想当第一。已经从园子里经过，只想看花花草草。一直想拍照。

已经开始吹口哨。

还有好多条件——

许多风花雪月涌上心头。只能想得起来婉约派的词句。忘记了高亢。

刚刚领会昨夜酒桌上一个朋友的冷幽默，自己傻笑起来。谁叫我这么笨呢？

上午读到的海德格尔那个生涩的句子，一时之间像冷馒头一样泡开了，豁然开朗，联想无穷。

最近没有人砍树。最近没有人拔草。林荫小道的长椅下面没有学生扔的塑料袋和废纸。

上午批阅了一叠作文，喜欢着学生文笔的幼稚，喜欢那幼稚中努力的思考，喜欢那些真实的观察，喜欢那些懵懂中的才气。

就要不顾那棵大柳树长枝条，拨乱了你的头发。就要钻过那些枝枝叶叶形成的绿洞。很可能，头发上已经粘了柏树的枯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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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只小黄雀的口哨引诱。

特想踩一踩那条树沟里的青草。特想看看那几棵油松之间的白云。很多次，你在这儿看到了最好的蓝天白云，因为油松的枝条为你搭好了最好的画框。

特想碰上几个正在偷偷吸烟的男孩，然后你可以用哈里曼大叔的方式和口吻，用滔滔不绝的习惯，过一番师长训话的瘾。你好久好久不这么训话了。你几乎已经忘记了班主任发表演讲的特定心态。你已经碰不上那些顽皮生动的孩子了。他们知道你这个老毛病。他们知道你喜欢来这些旮旯拐角，寻花问柳。你总是破坏他们放纵一下的好兴致。他们早听过了你念叨的那些健身经。他们就不来了。你没再在这儿发现他们扔的烟头。天知道是他们长大了还是躲到别处去了。他们总能找到躲避成绩榜和班主任的地方，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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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阵子这个地方不属于你。有那么一个时候，晚上12点，你睡在床上，你的窗口在离这儿一百米的五楼上。你夜夜听见，有几个男孩，准时在这儿，放开喉咙呼啸呐喊。像狼一样纵情。然后副校长发现了这个地方，那些狼就消失了。可那些狼嚎至今还回响在你的耳边。所以你喜欢来到这个角落发怀古之幽思。

……

哈哈，来到这个地方有这么多条件呢，不是谁想来就能来。想来的人很少。来不了的人很多。最好他们别想。你不想也来了。

这是你的角落。几乎每个下午你都从这儿走过。从这儿走过，你才是你。

这是你发现石竹花的地方。这是你拍照蒲公英塔楼的地方。这是你把手机放在草丛中寻找微小灵感的地方。草丛里窝着你的胡思乱想，一如里边藏着探头探脑的小蚂蚁。这儿放着你的诗。想用就取，不取也没人拦着你。

这儿看不见成绩榜。看不见光荣榜。看不见题名金榜。

这儿看不见红色高考励志标语。要知道那些红布条条不仅挂满了教学楼的石柱，围住了校园里白杨树的腰身，粘贴在了走廊的额头上，而且也在每间教室横亘了两大条儿了。要知道那些石柱、白杨、教室，本来都是挺好看的，都有建筑艺术或园林艺术，都有建筑师的匠心，园丁的苦心，有石材木材玻璃的美感，可它们都被蒙上了红布条，让你想起崔健的一首歌，《我是红旗下的一只蛋》。唱那首歌的时候，这个老哥们穿着黄色的确良军装军裤，挽着裤腿，卷着袖口，眼睛上蒙了一条红布。哈哈，我终于找到那个似曾相识了。

这儿没有理想。这儿没有庙堂。这儿清清爽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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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的苜蓿也是我的所爱，可惜它的小紫花不好拍摄。可惜打碗花的蔓不喜欢长在这儿。它们爬在图书馆南墙根的裂缝里，早早扯出长秧子，早早开花，早早被人发现，浇上腐蚀液，早早送了性命。我想劝它们搬到这儿来。

但这儿也不安全。去年夏天，热爱没完没了小工程的主任，打发几个人来，半天不到，就把那些墙缝里的树棵子给剁掉了。干净利落。除了闹得校园里乒乒乓乓，除了弄出一地碎渣子，所有的绿都给干掉了。

可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墙缝里的树棵子啊。图书馆所在的地方原来也是树园子。图书馆的水泥占据了这片地方，杨，榆，柳，槐，它们的根都没有搬家。它们还在故乡。它们渐渐找见了天窗，就是那些水泥缝，就是墙角，就是那偶尔经过的一滴雨，就是我们的不经意，就是你的和我的疏忽。它们一个夏天便能蹿三四尺高。叶子绿油油的，一片比一片俏丽，干净。翠生生的，线条清朗，姿态嫣然，婷婷可爱。我爱着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