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从来不会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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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身小兽】

很多年以后,沈玲珑仍然想回到那座城市。据说那里日渐繁华,夜夜笙歌,每周六的江边还有浪漫的焰火表演。这些都是李茂告诉她的。他戴棒球帽,穿肥大的牛仔裤,像每一个90后出生的嘻哈少年,摇头晃脑地在电话里要她赶紧出来玩。

彼时,沈玲珑在小镇的车站里排队,拿到那张车票时,她忽然有了某种勇气,像重温了她的十四岁,那个瘦弱肩膀的小姑娘,在下雪的冬天,买了同一方向的火车票。

如果说当时很怕很不确定,那么现在,经历世事后,她知道将来要在那座城市扎根,她不想再背着行囊流离世界,她希望自己像一只小兽,找一个地方留下来栖身,从此不走了。但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那个隐隐约约在梦里出现的名字、清晰的笔画、他走路的样子、清澈的眼睛、站在讲台上不好意思的脸,都记得那么深。

她的背包里始终放着一张发黄的张,上面是画了一半的小汽车,是他曾经玩闹留下的手笔,还有半截橡皮擦,也是他随意落在课桌上的,所有她能得到的与他有关的小物件,她都保存至今。如今她要带着它们回到那座城市,若还能见到他,必定要给他瞧瞧。

揣着比鸡蛋壳还易碎的紧张的心,她走下火车,穿过广场,背后的钟楼指着晚上八点的时间。迎面走来一个少年,他和沈玲珑一样,都有一双修长的单眼皮。他笑嘻嘻地接过她手里的背包,本想若无其事地带她走,但还是忍不住瞄了她好几眼。其实,她也在偷瞄她,不是不好奇的,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是头一回见面。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很像。

沈玲珑在心里暗自苦笑,果然我们还是同一个妈生的。这时,少年喊她,姐,快点,车来了。有一瞬的怔忡,沈玲珑告诉自己,从这一刻起,她多了一个叫李茂的同母异父的弟弟,他十四岁,和那年的自己一般大。

【渴求阳光的植物】

如果贫穷和困境能让人成长,那么沈玲珑早在那一年,就已长大成人。

爸爸的肾病是在夏天发作的,到冬天的时候,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辗转看过几家医院后,沈玲珑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带着爸爸去大城市看病。那一路的甘苦,都停留在她的记忆里。独自搀扶爸爸坐上火车,独自找地方落脚,又独自联系医院。很多次,护士们在私底下议论,喏,就是那个小姑娘,很厉害哟,一个人带着爸爸来看病。又心酸又敬佩的口气。

沈玲珑倒想告诉她们,其实她怕得要死,一点也不强大,她怕如果有一天爸爸也要离她而去,她就真正成了孤单的小孩。

后来,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她去了一所学校,一边念书一边照顾爸爸,这让她着实高兴。那一天,她被安排坐进敞亮的教室,讲台上站着一个男孩,有些羞涩,他对大家说,欢迎新同学,以后大家要多帮助她……

这是她与郝南的第一次见面。在往后的很多年,她都记得他的微笑,还有他后脑勺上那一小撮竖起来的头发,在午后阳光下,像一株小小的蒲公英。这样的温暖很久违,就像暗夜里的萤火,在遇见他时便照亮了她的心房。

他是老师和同学口中的模范生,大概每个十三四岁的少女,都会喜欢上一个模范生。她们的审美虽然无趣,但却在比较和攀比中,挖掘出那么多小意思。一开始,没人会注意到沈玲珑,但有一天,郝南偷偷将一套全新的文具放进她的抽屉时,恰好被忽然跑进教室的女孩们看到了。

酸溜溜的消息就在坊间流传,还伴随着不明出现的凳子上的胶水、卫生值日时格外多的垃圾,各种花样尽施。终于有一天,沈玲珑在上课时,老师急匆匆地赶来说,你爸爸病危。

大家忽然就沉默了,看着她眼里的惊恐,还有那直打转的泪水,女孩们心中小小的坏心眼陡然消失,大家唧唧喳喳地去医院看望,还疑惑地问,玲珑,你妈妈为什么不来?

是啊,你妈妈为什么不来?

她早就和爸爸离婚了。

可是你现在需要她。

不,不能去打搅她。

为什么?

因为她再嫁了,四年前还生了弟弟。

郝南在沈玲珑脸上看出那种有别于同龄人的坚毅,她就像一株在角落里拼命生长的渴求阳光的植物,那么努力那么孤单,他深深记住了这个女孩,在医院走廊暗淡的灯光下,瘦小的身体真叫人心疼。

【每一个都虚弱】

后来,小小的病房里,开始挤满了人。那些扛着摄像机,举着话筒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沈玲珑很快被当做孤胆孝女报道给全天下,郝南和同学们在电视上看到她时,她正在给爸爸擦脸。接着,她躲到镜头后,她骨子里是憎恶的,因为这样她再也不能伪装坚强。

更懊恼的是,第二天,郝南送来了一个保温瓶,里面的饭菜都是他妈妈做的,另外还有用信封包起来的五百块钱。据说他妈妈看电视时掉了眼泪。沈玲珑心里咯噔一下,面对一个喜欢的人,她宁可不要这样的关注。她注定是一个太自尊的小姑娘。

有一天,病危的爸爸总算醒过来了。这世间还有太多牵挂,他拉着沈玲珑的手说,去找你妈妈,不然我走得不安心。沈玲珑表面点头答应,等爸爸睡下,她就跑到门外,眼泪没有预约地流。她曾经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去找那个人。

黄昏来临,光线渐渐暗下去。她在水果摊前停下了脚步,那里有一层层码好的草莓,像是欲滴的鲜红的水珠,连看一眼,都觉得芳香从头到脚,沁人心脾。她呆呆地站在那,医院附近的水果卖得真贵啊,她没想过要买,但闻一闻总可以的。这时,有人走近水果摊,弯下腰来,选了一些价格不菲的水果,等那人转身时,她愣了半秒,随即像被人踩到尾巴的猫,慌乱地跑开了。

她没有跑进医院,而是来到街角拐弯的地方,在那里,她遇到了郝南和其他同学。她一边喘气一边说,你的保温瓶我明天带给你。郝南摆手,我们是来看你爸爸的,听说他已经醒了。

同学们唧唧喳喳地往前走,沈玲珑拖住他们,不,你们别去!她几乎是用央求的口气说的,同学们纷纷不解地散了,只剩下郝南,他问怎么了。

她说,我妈妈来了,她现在大概就在病房里,我不想你们见到她,因为连我都不想见她。

那个买水果的女人,叫苏珍,她是循着电视报道来的,她犹豫了很久,可是每当想起沈玲珑那双黑亮的孤单的眼睛,她便还是来了。

那一年,她离开这个家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另外一番好光景,会从此摆脱贫穷和没有爱的婚姻。独独留下一个才三岁的女孩,她不是没有罪恶感的,但人生总要为自己活一次。就这样,多年后,她来到病床前,没有见到沈玲珑,最后她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写在一张纸上,塞到前夫的手里说,我刚才在医院门口见到她了,大概不想见到我吧,她很快就跑开了。叫她来找我,放心,我会照顾她的。

那天的黄昏异常得萧索,街头已经没有多少路人,起风时,沈玲珑抱紧自己单薄的身体。她和郝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只为消磨时间,她不知道该和狠心丢下自己的女人说些什么,说这么多年她是多么挂念她,又带着一些恨意?那种憋屈的情绪被放大无数倍,她只想逃。

为什么不见她呢?她毕竟是你的妈妈。彼时的郝南是不会明白的。他家境优越,有一双疼爱自己的父母,从小到大,他只有顺境。有一种人,天性善良,他没有吃过苦,但看到别人的苦,会心疼。

沈玲珑没有回答,他们只是默默地走回医院。在医院门口,她远远地看着那个女人,呆立在那,捂住脸,大概在小声地流泪,她用面纸擦了擦眼睛,然后消失在暗淡的夜色中。

沈玲珑忽然觉得,进出医院的人们,每一个都很虚弱。面对死亡和疾病,人们变得柔软。

【两个世界的人】

三个月以后,苏珍没有等到女儿的电话,但却等到了医院的死亡通知。她和沈玲珑终于在医院的走廊上见面了。

那天下了一场雪,早春的雪,来势轻巧。这个城市的湿冷盘踞在沈玲珑的骨头里,像一场千年不化的极寒。她已经哭得没有了力气。

郝南家的小车停在医院外,同行的还有他的妈妈。除此,老师同学,熙熙攘攘的很多人。你有没有这样的感受?就是在千万人之中,你仍觉得孤单?沈玲珑此刻体会深刻,从今往后,她没有了爸爸,也从未有过妈妈,在那么多人中间,他们虚寒问暖,他们替你流泪,他们带来了钱,但所有的这些都抵达不到内心的最深处,那里仍是清冷和孤寂。

她偶尔会瞥一眼郝南,她愿意相信,他眼里的光是忧伤的,因为他是唯一不同的,因为他是她喜欢的人。

葬礼很快结束了。郝南和他的妈妈前来道别,那是一个有很强气场的女人,她说,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阿姨。她穿深色的厚呢大衣,浅口高跟鞋,衣服下摆露出褶皱的裙边,优雅的姿态却足够拒人千里。沈玲珑记得她亲手做的饭菜,不油腻,菜色也极清爽,见过本人后,才能真正对应起来。这样的一个母亲,是挑剔的,是精致的,与她与苏珍,是两个世界的人。

【最后的相逢】

但这并不代表,沈玲珑就要和苏珍在一起,她知道那始终只是寄人篱下。她把什么都想好了,等读完初中,她就回老家去,那里还有一个奶奶,无论怎样,都要回去。

一瞬间,时间好像不够用了。她没有告诉郝南,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在最后半年的时间里,她小心搜集着那些与郝南有关的物件,橡皮擦、演算纸、旧钢笔……她乐此不疲地做着这些隐秘的事情,她有时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偷,一无所有,但却有不能为外人道的快乐。

在夏天来临的时候,沈玲珑让奶奶从老家邮过来一些土特产,她想感谢郝南,但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礼物,所以让他尝尝家乡的小吃,也是不错的选择。

过了半个月,东西才到她手上。她马不停蹄地送到他手上,她知道自己与他在一起的时光不多了。郝南很开心,他接过东西的时候,顺势在她的头上拍了拍。这时的他已经长得很高,长手长脚的样子,像每一个发育期的少年,精力旺盛。面对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女孩,他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宠溺的举动。他说,丫头,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矮了。

她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就像要把他刻进自己的脑子里。那一天,阳光雨水,空气里是雨后的草香味,还有满地被吹落的月季花瓣。

第二天,郝南带回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请原谅,他的确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他一点坏心都没有,他只是心直口快罢了。他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真的太悲剧了,我妈说有一份食品变质了,这天气太热,不过没关系,她说还是很谢谢你哦。呵呵。

沈玲珑顿时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她可以想象,那些食物被原封不动地扔进垃圾桶里。她第一次意识到“寒酸”这个词的存在,就像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衣裳,从头到脚的拘谨和落拓。

少年时,都有过一些蠢笨的行为,无心说的话,却足够伤害到别人。然而现在,她恨不得快速离开,她想她原本就不属于这里,而那份隐藏的喜欢,就更不值得一提,她清楚,说出来就是一个笑话。

夏天结束时,沈玲珑离开了那座城市。火车载她前行,她不知道,那个后来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少年,正在往火车站赶,他从班主任那得知消息,赶到月台时,火车已经开出了一千米。

这是2001年的夏天,他们彼此意识到,这或许是他们最后的相逢。

【如今在哪里】

十七岁的沈玲珑在一家玩具厂做流水女工。那些绒毛娃娃,每一个都憨态可掬,不久以后,它们会集装整理,送往世界各地。它们会讨到成千上万的小女孩们的欢心,但当它们还在沈玲珑手上时,当它们还缺胳膊少腿时,没有人会喜欢。

有时,沈玲珑会做梦,梦见无数个娃娃将她淹没,它们长着奇形怪状的脸、它们憎恶邪气的眼神,将她从梦里惊醒。这不是她喜欢的工作。没有人在乎,这些玩具都是出自未成年人的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贫苦的小孩在取悦富足的小孩。

沈玲珑已算是这个工厂的老员工了,两年前,她离开奶奶,往更南的地方去。她一如既往得倔犟,平日里,会买很多书看,她和其他女工不一样,不喜欢打扮,只喜欢读书。工友们有时笑她,赚够了钱,就回老家嫁人吧,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她不置可否,读书能令她内心平静,她想郝南也一定希望她是这样的。她不敢忘记时光,她每天数着日子在过,还有一年,等到郝南十八岁,会有一次高考,高考之后,他会进入大学。而自己呢?真的就像工友们说的那样,找一户人家安身吗?她从来都是不甘心的。

后来的十八岁,她偷偷回去过一次。又是夏天,她问过从前的同学,再去他的高中学校打听,在墙报上,她看到了他的名字,每一笔每一画,都差点惹得她涌出了眼泪。她站立在那,排名第一的位置,后面那个闪光的大学,足以成为全校的骄傲。

如今的他已经变成什么样子?如今的他依然是很多女生眼里的明星吧?八月的校园,满目的深绿,长疯了的灌木从校门蔓延到教学楼,一路宁静。在梦里,她依稀见过这样的校园,梦寐以求的校园。

此刻,少年已乘坐北上的飞机,他打开遮光板,看着柔软得如同棉花的云朵,如天国一般寂静。他想起那个叫沈玲珑的女孩,不知如今她在哪里。

【两不相欠】

是不是真的要有一些错过,才公平?她离开他,他离开她,两次,他们两不相欠了。

沈玲珑回到南方,她换了新工作,一次比一次好,遇到的男人,也一年比一年好。他们很绅士,不会说错话,很懂得照顾他人的感受。他们带她出入高级餐厅,她渐渐懂得钱能给她带来满足感。有了钱以后,会想去施舍需要帮助的人,因为自己曾经吃过苦,所以明白那种紧巴巴的日子,她想那些人和当年的自己一样,需要钱,而现在的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帮助他们。

直到有一天,一位老人拿着一只破碗对她说,我不是来讨钱的,我只是太饿了,我希望你能把剩下的面条给我。餐厅里没有人注意到这样一位行乞老人,他的眼睛盯着那碗面,沈玲珑有半刻的怔忡,随即迅速地将面条倒到他的碗里。她看到老人在餐厅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被深深地震撼了,她的眼里已蓄满了小池水。

后来,她读到一句话:善行不如善心。那一年,爸爸去世,那么多人带来了钱,却唯独给不了温暖,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孤单。他们的善行,也许只是为了感受自在,满足自己的某些心理需求而已,甚至只是为了满足某种不能明说的优越感。如果郝南也是这样的呢?她忽然觉得,也许他对她的好,只是同情,是叫人厌倦的同情,它和爱是两码事。

想到这里,她便答应了其中某个男人的追求。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她成为了一个人的女朋友。他们约会、看电影、牵手、拥抱、争吵、亲热,最后分手,完成了所有恋爱中的事情。

她在黑夜中醒来,会问自己,是什么让他们分开?那个男人足够好,但他从未参与她的过去,他没有见过她流泪的样子,也没有见过她倔犟的样子,更没有见过她因为寒酸而尴尬的样子。这些时刻,只一个人参与和见识,他就像她的亲人,见过她所有的真实。她突然无比怀念郝南,就算他当时只是怀着优越感来对她好,那又怎样?何况她不愿意这样去想。

【什么是爱】

她再次决定回到那座城市。出发前,她第一次拨打了苏珍的电话。听说她要回来的消息,苏珍在电话里喜极而泣,接着是沉默,偶尔传来一两声抽泣,她默默挂掉电话。

明月当空,她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有一个包裹,里面全是和他有关的记忆。她并不奢望能在那座城市重新见到他,但也许真的累了,她需要一个地方,容纳下一个小小的她,还有她为之记挂的初恋。如果这能算作初恋的话。

如今十四五岁的小孩,比那时的人懂得太多。李茂嬉皮笑脸地问她,姐,你有没有过初恋?不知为何,好像有一种天然亲,他们见面才一个星期,李茂放学后会来她租住的房子玩。她还是很见外,执意要一个人住。他们聊的话题,也都随意。

好好读书,考不到高分,当心栗暴子。沈玲珑对初恋的话题显得很没有兴趣。李茂不依不饶,跷着二郎腿说,我喜欢班里一个女孩,但我现在不能说,等将来我有能力了再说。

她被这句话逗笑了。小屁孩,你懂得什么是爱?

你们都太讨厌了,为什么你和家教老师说的都是同一句话。这件事千万别告诉苏珍,我只告诉了你和家教老师。

她随口问,家教老师也是你的心腹?

当然,他是一个又帅又有才的家伙。英语数学样样精通,但可惜,他明天就要出国了。

她没有继续问下去。那天的对话到这里结束,赶着最后一班车,李茂急匆匆地回家去。如果她继续问下去,哪怕她只是随口问问家教老师贵姓,李茂便会告诉她,他姓郝,名南,叫郝南。

【有的是时间】

送走李茂,时间渐渐到达凌晨一点,沈玲珑并无睡意,她在想,那句话仿佛是在问自己。

小屁孩,你懂得什么是爱?说出同样一句话的郝南,也问过自己,如果他还能见到沈玲珑,他会对她说,当年的我,不懂什么是爱,但岁月流逝,我才知道,我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时间也无法淡化的那么一个人,这不是爱,是什么?不是同情,不是优越感,是爱,我清楚那不是别的。

大学毕业后,他回到这里,在书市的门口见到了正在为李茂找家教的苏珍。他当然记得她,那个始终得不到女儿原谅的女人,他急切地需要沈玲珑的电话地址,可是,苏珍的一句话彻底打碎了他的梦。

她说,每一天,我都在期待她能主动打电话给我。我不知她在哪里,我只能等。半年的家教时间里,只要电话铃响,郝南都以为是她。苏珍私底下会告诉他,不用等了,她那么倔,不会回来的。你也快出国了,收拾好心情吧。

直到有一天,电话那头传来沈玲珑久违的声音。苏珍挂了电话,随即拿起电话,她迟疑了片刻,没有按下最后一个数字,郝南终于没能听到这个好消息。老天曾让他们无比接近,却又无比遥远。

时间已经来到凌晨三点,郝南躺在床上,再过五个小时,他就要飞往加拿大。夜色浓重,皎洁的月挂在树梢,恋人们相拥而睡,只有昏黄的路灯照耀着深邃的黑。他终于沉沉睡去,不再奢望,或者说,他已经绝望地意识到,他等不到她了。

命运时常如此。他永远不会知道,苏珍为什么不告诉他沈玲珑回来了,因为他最亲爱的妈妈对苏珍说,我知道他一直想念你的女儿,当年我也很喜欢这个女孩,她坚强孝顺,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做母亲的都明白,都希望儿女有一个更好的归宿。我希望他能安心出国……

清晨六点,沈玲珑起床看窗外的天一点点地变幻着颜色,从灰白到淡紫,从淡紫到橙红,太阳喷薄而出时,她觉得新一天的到来又满怀希望,她知道这座城市不会令她失望,他也许会出现在下一街口。

2010年5月8日八点,飞机呼啸而过。

苏珍送来了早餐,她看着沈玲珑一口一口地吃掉,眼泪却掉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亏欠了她。

如果李茂也知道这些暗涌该多好,他会八卦地朝郝南嚷嚷,郝老师,我姐姐回来了!但所有人都只把他当小屁孩。不过如果往好的方面想,他们才二十四岁,别着急,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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