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木匠

        那日上课,讲荀子的劝学,讲到“木直中绳”和“輮以为轮”时,底下的孩子们一个个一脸懵逼,问什么是木材合乎拉直的墨线,为什么用火烤就能做成车轮?

        我一下子来劲了,拿起一个粉笔盒做墨斗,用用粉笔当墨线,把教鞭当木头,演示起了木匠弹墨线,輮木为轮的过程。学生看罢,恍然大悟,有的学生一脸崇拜地说:老师,这个你也知道啊?我笑笑,嘚瑟了起来,嗯嗯!我厉害吧!那你怎么会知道啊!学生问。“因为,我的爸爸是木匠啊!”说完,我忍不住又笑了!

        是啊!我的爸爸是木匠,但是一个没出师的木匠。

        我的祖父算是一个读书人,骨子里是特别想让我的父亲做个饱读诗书的“秀才”的,而父亲又恰恰是个头脑特别聪明的人,祖父对他的期望值就更大了。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小学一毕业,父亲就只能背着书包回家了。父亲常常回忆说,当时,他的老师摸着他的头,痛心地说:“你这个伢子,可惜了!”

        祖父退一步想,读书万卷,不如薄艺随身,既然无法诗书传家,那就让父亲学门手艺吧。于是,特地去请村里最有名的木匠做师傅,人家不应,又去请另外一个,师傅答应了。但没想到,学了没多久又有人从中生事,说成分不好的人不能当学徒。迫于压力,父亲学到半中间就回家了,没有等到出师的那一天。

        所以,你说父亲是木匠吧,他没出师,算不得真正的木匠,你说他不是木匠吧,他砍,刨,凿都会,会做普通的桌椅板凳,修修补补木器,精细活却又做不来。但父亲愿意学,只要看到别的师傅做木器活,他就盯着看,回家再琢磨,当然,别人怕他偷学,他也看不到多少真功夫!但用偷学到的这些回家打个甑,桶,修个水车,桌凳还是绰绰有余的。年轻时,还仗着学到的这点功夫到江西谋生,养家糊口,被当地老乡夸赞活干得好。

        我打小就看父亲做木工活,帮他拉墨斗,弹墨线,拉锯,捡拾零碎木头,锯末。

      在我看来,墨斗就是一个玩具,一个羚羊角做的锥子,一个装满墨汁的带转轮的木斗,一根棉线连着两头,摇动转轮,拉住羚羊角,轻轻一扎,固定住,在轻轻一弹,一条笔直的墨线就印在了木头上,对儿时的我而言,这真的太好玩了。只是很多时候,墨斗里的墨汁不知怎么就跑到我的手上、衣服上、甚至脸上,总是惹得母亲生气。

        除了墨斗,我还喜欢帮父亲拉锯,小屁孩一个,其实使不上什么力气,就是搭把手,不让锯子左右晃动。但一上一下地拉,对一个孩子而言也是很辛苦的,每次拉不了几分钟胳膊就酸了,于是就松手,坐在锯末上,拿着父亲各式各样,长长短短的刨子,凿子琢磨,这里刨一下,那里凿一下,父亲怕我伤着,就会哄我继续拉锯,奖品花样百出,有时是一堆各种形状的木块(可以看成是今天的积木,绿色环保的),有时是一辆木头小车,还精心地装上了轮子,有时是一把木手枪……而我就可以拿着这些父亲亲手做的玩具在堂兄妹面前炫耀,招惹他们的妒忌。尤其是我的手枪,那叫一个独特,会响的!父亲在枪口处钻了一个洞,用来插鞭炮,再给我点根祭祖是用的香,我把鞭炮插在洞里,右手持枪,左手点炮,然后右手一伸,“砰!”一声巨响,可神气了!那些堂哥堂弟只有看的份,他们的爸爸好像都没时间给他们弄这些小玩意,我一个女娃娃,却又这么威风的手枪,这让我做梦都咧着嘴笑呢!

        今天回想起来,父亲干活的时候是极其辛苦的,无论是三九严寒,还是三伏酷暑,只要拉动钢锯,父亲就是挥汗如雨,但在那时,我却觉得父亲做木工的时候是特别快乐的,他有闲心为我们姐妹做玩具,还特别喜欢在做木工的时候唱歌。“手拿碟儿,敲起来……”每每父亲这样一开口,如果被母亲听到了,母亲就会笑,悄悄地说:“你听喽,你爹就会唱这一句。”果不其然,父亲顿一下,擦擦汗,又悠悠地开口了:“手拿碟,敲起来……”于是,在漫长的岁月里,父亲就着这一句歌词,在砍、凿、敲、锯的伴奏下,贴补了全家的家用,拉扯大了我们姐妹两个。直到他老了,很多木器退出了我们的生活,那些做木工用的工具也就在角落里变得锈迹斑斑。

      去冬今春,疫情肆虐,老公闲得无聊,要给儿子做个秋千,书生果真只能纸上谈兵,新买的工具也不实用,捣腾半天,竹子散落一地,老公还是一筹莫展。腿伤还未痊愈的父亲见状,只好又拿出生了锈的锯子等工具,帮着把秋千架起来。事后,看儿子坐在秋千上荡得高兴,自己也蹒跚地走过去,和小孙子一起晃悠几下,一脸的满足,丝毫不见腿伤疼痛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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