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开之前，总以为会痛彻心扉。可是真的离开了，方才发现所有的记忆都可以被时间掩埋，变得云淡风轻。
不知不觉，方紫曦来到L城已有半年。除了刚到这里那种让她有些生不如死的高原反应外，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神往。至少在那蓝的可以融入万物的天空下，所有的经历和不甘就变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在这里，她能感受到生命的源远流长和生生不息。能感受到那信仰之下的虔诚和执着。似乎突然发现，那个曾经红尘中自扰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至极。当发现执着的事可以用时间抹去的时候，那只能证明它并没有透入你的心底。
浮华易迷失，却难得长久。
作为派遣医生，方紫曦本以为会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而且也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事情往往根本不是想象即可预料到的。让她很意外的是，她被分到了军区总院。虽然这里的硬件设施比起H院还有差距，但是她已经极为的满足了。
也许是因为来从南方那个太过繁华的城市。这里的人看她的目光，多少有带着几分探究的意思。当然她也同样感受到了他们的热情，善意和淳朴。让她毫不费力的便融入到带着极其浓厚的民族氛围中。即便是背井离乡，孤身一人，却也没有那么多的乡愁。
虽然每日依旧是面对着病人，病房，病历，但是心情却和H院时稍稍有了不同。比起H院那个教授，专家云集的地方，这里让方紫曦一下子变成了宠儿。也难怪会有很多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人了。
院方特别为方紫曦在医院附近的军区家属大院里申请了一套公房。虽然只有一室一厅，简单收拾一下，却也是相当温馨。每日清晨，她在嘹亮的军号中起床。隔着一片林荫道，看着流云之下，训练场上已经开始早训的年轻人。那朝气蓬勃的口号，不觉为之一振。
她的住处与医院并不远，每日只需步行。相对快节奏的S城，这里的节奏会让她感到异常的舒适。不知何时起，她喜欢尾随着那些转经的信徒，来走上下班的这段路。开始是好奇，之后便是习惯了。
这里的冬天，是让方紫曦感觉唯一有些糟糕的地方。冷且又干燥，让她这种易过敏的皮肤却是有些招架不住。正如现在，她又到了不知造访过多少次的皮肤科。
办公桌前正在写病历的华美，抬眼看了她一眼，唉声叹气的摇摇头。方紫曦坐在她对面，懒懒的提不起半点精神。
华美，某军医大皮肤专业毕业。和方紫曦一样，正宗的江南人。能到L城来，用她的话说那是完全是因为革命爱情。可是如今再提那就是傻得冒泡。这话中虽有抱怨，但是却能感到满满的幸福。
她是军人，也是军嫂。而那个让她当年义无反顾追逐而来的爱人是陆军某集团军A师203团的团长。因为属于作战部队，平时难得休假。真的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方紫曦来L城这半年，也只见过她爱人一次。
华美与方紫曦是邻居，都住在军区大院的家属楼。但是与她熟识，却是因为方紫曦主刀了华美母亲的心脏手术。一来二去，二人渐渐熟识，反而成就了她们的友谊。
华美对方紫曦到L城来工作是极为好奇。在她看来，方紫曦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放弃之前拥有的，而到一个完全陌生又并非适合自己生活的地方来。而她却不知，这里早已成了方紫曦逃避过去的救赎地。
“看你这样子，这药估计又不管用了！”
“所以才来求你救命啊！”方紫曦无精打采的玩着她桌上一个摇头娃娃，有点生无可恋的感觉。
“我刚到L城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折腾到了夏天才稍稍好了一点！你可是要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华美又仔细看了看方紫曦有些要蜕皮的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其他到无妨，就是太痒！晚上都睡不好！”方紫曦重新戴上口罩。虽然如今她对自己的这幅尊容倒也不在意。只是睡眠不好影响了她的精神状态，这就是要命了。
“我在想想办法！只不过你现在这样子怕是要不少人伤心而亡啊！”华美望着方紫曦那双依旧灵动的眼眸笑道。她必须承认，眼前的这个女人即便是这幅模样，依旧有着打动人心的资本。如今高冷之下又多了几分憔悴，更是带出了几分怜态。
“你确定是伤心而亡，而不是惊吓过度！我都这样了，你还不忘打趣我！”
方紫曦自然是听出了华美话中的另一层意思，只是却没有任何兴趣。因为有些伤疤，不是不揭开就会痊愈的。而她也不在想打破眼前这种来之不易的平静心态。爱情，对于她，如今就是奢侈品。
“我可不是打趣你！是真的有不少人在我这里打听你！”华美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水，似乎是打算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不了解她的人，可能会认为她是仗着条件不错，故作姿态。可是真正了解她之后，就会发现，对于个人感情问题，她是真的很冷漠，甚至是排斥。
“打听我什么？”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你就没发现，你最近科室里多了不少有事没事串科的人？就连你科内的业务知识讲座，怕是都坐无虚席吧！”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只能说明大家学习积极性高啊！”
华美那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里，也让方紫曦也想起最近科里面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比如莫名其妙的水果啊，鲜花啊，还有小护士们时常看到她那有些意思的笑容。而她一直没在意，还以为是哪个热情的病人送的。只是对于这些不明来历的东西，它们的最终结局都会是科内分享。
“我呸！内科临床科室也就罢了，行政那几个单身军官又是怎么回事呢？”华美对于方紫曦的迟钝还真的有些无语，连她都知道的事情，她竟然完全无察觉。
“这个我还真没在意！我才来多久？别说行政了，出了介入病区的门，人我就对不上了。”
方紫曦努力的想着，但是的确没觉得什么不对。业务学习座无虚席她承认，只是她一直以为可能和领导支持和宣传有关系。
华美望着十分淡然的方紫曦，只能一笑了之。以前以为她是在逃避，现在觉得她完全就是没这根神经。只是越是这样，恐怕这好奇的人就会越多。
“不过话说回来，你又是怎么想的？照理说像你这样高学历，留过洋，又和仙女下凡一样的美人，追你的没千八百，怎么也要排队到医院大门口去才对。而你呢，竟然是单身。难道你真要奉行不婚主义啊？”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只是一个人习惯了而已！”
对于华美的疑问，方紫曦只能淡然一笑。虽然知道，她是因为在意她，才会如此关心她的感情问题。毕竟女人最美好的时间太过短暂，的确是拖不起。可惜，她如今这颗心，是真的承受不了。
“女人独立是好事，但是还需要有个伴啊！虽然我家老严也是个指望不上的，但是每天只要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我心里就特安稳。”
“好了，你这波狗粮我收下了！我走了！”
方紫曦知道若是她还继续在这，华美就要开始给她做思想政治工作了。看着华美脸上自然洋溢出的幸福，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只可惜，她不知道怎么走出那个蜗牛壳罢了。
L城很快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让它变得更加的神圣和神秘。方紫曦的过敏症总算也有了转好的趋势。她所在的病区来了一批新的实习医生，这让她的工作便一下子轻松了不少。除了每日的例行查房和手术，属于自己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她很喜欢踏着雪，穿过那条寺庙前的百年老路。看看当年仓央嘉措与情人相会的地方，虽然现在已经成了人满为患的餐厅。
那条街的尽头，有一个音乐书屋，装修极为有民族特色。因为位置不显，所以平时十分的安静。老板是个四川的娇小女子，在L城待了有许多年。闲时，方紫曦便喜欢来这里打发时间。
找一个角落，将自己窝在沙发里。点一壶尼泊尔红茶，读一本书，听着店里婉转悠扬的音乐。疲倦时，透过落地窗，看着形色匆匆的路人。
将自己彻底放空，不再去回忆一些无谓的过往。当然这种日子，会偶尔让人感觉到寂寞，有时也会让她会特别的想念曾经的那些朋友。
比如余庭……
因为介入病区在医院的试点十分的顺利，R市军区医院希望能有一个对这方面极为熟悉人前往指导建立治疗病区。而这方面，除了方紫曦似乎没有更合适的人了。于是，方紫曦又简单收拾了行囊，准备开始新一个旅程。
华美知道方紫曦要去R市，显得很是担忧。那个地方因为海拔高，远没有L城这般舒适。特别是到了冬季，大雪封路，更是难以想象的艰苦。
“我就在市里，又不去乡下，你也不用太担心！”
“你是没去过那边，才会无知无畏！不行，我要给老严打个电话！”
方紫曦是觉得华美有点焦虑了。至少，据她所知，这R市也是高寒之地的第二大城市呢！再者也就三个月，转眼就过去了。可是华美似乎根本没打算理会她，说着就开始行动了。
“华美，真的不用麻烦严团长！”
“你不知道，那边医院住宿条件不好。总不能住酒店吧！正好老严他们团的驻住地就在那。让他安排个住处又不是什么麻烦事！这事你不管了，到时让他派人接你！”
“华美，真的不用这么麻烦，我哪有那么娇气。”
“不行，这事你要听我的！天寒地冻的，你这一去怕是过年前回不来了！不安排好怎么行？”
华美的态度很坚定。方紫曦觉得在做任何的斗争都会显得苍白无力。看着她正在讲电话的背影，眼圈突然有些酸涩。心中不禁庆幸，原来她并不孤单。
也不知是不是被华美这乌鸦嘴说中了。方紫曦还没离开L城，在机场就被告知因为当地大雪的原因，飞机延误，起飞时间不定。这个消息对于方紫曦来说可谓是十分糟糕。因为R市军区医院知道是H院的她前往，十分的高兴。特意在明日安排了一个关于心脏介入术的讲座，似乎通知都发到其他分院去了。这边的时间不定又该怎么办呢？
正当她准备向领导汇报此事的时候，华美的电话到突然而至。
“紫曦，你出发了吗？”
“还没有，飞机延误了！我正准备向领导汇报呢，看看能不能坐汽车走。”
方紫曦望着眼前显示大屏的航班号有些无奈。恶劣天气，的确是这个地方无法抗拒的死穴。
“那正好，不用汇报了！有人正好去R市，顺你一程！”
“啊……”
方紫曦被华美这突来安排还没反应过来，耳边的电话就成了熟悉的盲音。再拨过去却是一直占线。方紫曦有些哭笑不得。华美这雷厉风行的性子有时真的和余庭有些相似。如今似乎也只能在候机大厅守株待兔了。
华曦望着候机大厅行色匆匆的人，突然的非常想余庭。她到现在都清楚的记得，那夜余庭望着她那失望夹杂着怨恨的目光。她无心伤人，却似乎又将所有人都伤害了。最可耻的是，她竟然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落荒而逃。
“方紫曦？”
就在方紫曦陷入那段忧伤之中回忆之中不能自拔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心下顿时有些慌，起身的时候手机从手中突然滑了出去。她下意识的俯身去捡，却看到它稳稳的落在了一只宽阔且又有些粗糙的掌中。
“谢谢！”
方紫曦习惯性的道谢后，从对方手指拿回了手机。直身抬头方才看清身前的人。
一身墨绿07式军装，趁着高大的身型越发的笔挺。古铜色的皮肤充满着健康与活力，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自己。他的眸底甚是幽深，让方紫曦不禁有些慌张。总觉得在这中目光的打量下，自己的所有秘密仿佛都会无所遁形。
那种源自职业中特有的气质，充满着雄性张扬的气息迎面袭来。方紫曦不禁的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无措的避开了他的目光。眸光看向他肩章上的两杠一星和袖章上的番号，顿时和华美电话里提到的那个顺他一程的人重合到了一起。
“你好，方医生！陆军某集团军A师203团参谋长顾明朗。是严团长让我来接你去R市。”
男人确定方紫曦就是他要找的人后，立刻站直身体向她做了自我介绍。那种公式化却极为简洁开场白，到让方紫曦有些紧张。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何会紧张，也许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接触他们这种职业的人，又或者眼前的男人的确是气场太大。总之她看到他第一眼开始，她的心似乎已经不在均速跳动，脑子也有些卡顿。
“你好，顾参谋长！十分感谢！”方紫曦稳了下情绪，总算是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这场雪不知何时会停，先上车吧！再晚怕是会被大雪封路！”
顾明朗似乎并没注意方紫曦此刻的情绪变化，看着外面有些飘雪的阴沉天气，拿起她身边的旅行箱先一步向外走去。根本没有给方紫曦任何推谢的机会。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倒让方紫曦觉得是自己有些别扭。也许这就是军人吧，确实和她过去接触的群体完全不一样。
方紫曦跟着他到了一辆挂着军牌的越野车前。看着他十分迅速将自己的旅行箱放进了后备箱。方紫曦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后座上放着的氧气袋和军用大衣，然后才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此时他已经上车，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很是拘束的方紫曦。方紫曦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矫情的人，可是今天却像中了邪一样。不知为何，与他在一处，自己就是觉得很是放不开。
他的车很快便驶离了机场，没多久便出了L城。公路旁那条被誉为L城母亲河，正缓缓的流淌着。天色灰蒙蒙的，眼前的高山白雪皑皑，耸立在湿冷的空气中，尽显苍凉。没有艳阳高照，没有蓝天白云，只有呼呼的北风和漫天的雪花。这样的L城确实让方紫曦无法喜欢，可是这又的确是最为真实的雪域高原。
幸好此时的车内空调打的很高，车窗外的寒冷气息全部都被隔离了。车内很安静，顾明朗上车之后便没有与方紫曦再讲过一句话。眼睛注视着前方，即便是一只手扶着方向盘，标准的坐姿也没有半点松懈。方紫曦不敢看他，目光只能盯着窗外。直至眼睛有些微微发胀，方才微微动了动早已僵硬的身体。心中不禁自嘲，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竟然会在一个男人面前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窘迫感。
“你若累了就休息一下！越向北走，海拔越高。有了高反，到时你想休息估计都难了！”
顾明朗似乎感到了她的不适，幽深的眸光突然看向方紫曦。她没来由的心下一紧。本该至少要说句谢谢，可是没来由的脑子似乎又卡顿了。
顾明朗的目光重新回到前方，车速也忽然快了许多。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挡风玻璃的雨刮器不停地摆动着。
“顾参谋，我们到R市还需要多久？”方紫曦犹豫了好久，终于问出了今日与他见面后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正常四五个小时，但是今天不好说！”顾明朗看了一眼窗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然后就继续专心开车，再也没有多余的话。方紫曦突然有种感觉，他似乎并不想搭理自己。
车内又突然安静起来，方紫曦也渐渐适应了这种氛围。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脸朝着窗外开始闭目养神。这种路况，她已经不奢求多快能到R市。总之能顺利到达，那就非常幸运了。至于其他，她不该多做计较。
也许是车内太暖了，又也许是太无聊了。方紫曦竟然真的睡着了。而她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了。车窗外的一片昏暗，看不清是在什么地方。明亮的车灯打在皑皑白雪上，映出一个修长的身影。顾明朗并不在车内，而是在车头的位置站着，似乎是在打电话。方紫曦立刻意识到，车子恐怕是抛锚了！
方紫曦轻叹了一口气，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然后便从从车上跳了下来。可是下车那一刻，她差点被迎面而来的风雪吹倒。一股寒气从鼻入口，那种透心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的呛咳几声。
方紫曦挨着车门缓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踉踉跄跄挪到了他站的地方。车的前轱辘完全陷进了雪里，地上有散着一些工具。只是看这个情形，人力怕是很难搞定了。
顾明朗此时背对着方紫曦，身上的绿尼大衣沾满了冰雪，本是笔直的军裤上也满是泥泞。即便是这样，也丝毫不见他半分狼狈。他就这样直挺的站在风雪里，好似感觉不到冷一样。方紫曦不禁感叹，这个男人还真有几分硬汉的魅力。
“你怎么下车了，回去！”
顾明朗挂了电话，转身便看见走神的方紫曦。眉头紧皱着，似乎有些生气。带着命令的语气，直接将她塞回了车里。
“你需要我帮忙吗？”方紫曦鼓起勇气向他问道，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
“不用，你别添乱就好！”顾明朗十分干脆的便拒绝了方紫曦，而且还带着不能质疑的态度。随手将后座的军用棉大衣扔到了方紫曦怀里，然后将氧气面罩塞在了她手里。
“这个会用吧！一会儿要徒步前行，准备一下吧！”顾明朗说完便关上了车门，绕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看着还在发愣的方紫曦，这脾气便又上来。她这是在质疑他的命令？可是他却忘了，她可并不是他带的兵。
“现在是海拔4千米，以你的体质很快就会头痛，眩晕，恶心。这车子今天肯定是动不了的，不想被冻死，就快点！”
方紫曦本来被他刚刚那么粗鲁的行为就惹得有些气闷。如今，他又对着自己这么一番的吼叫和数落，哪怕是再有涵养，也是忍受不了的。若说刚刚对他还有些惧怕和好感，如今也就只有恶劣两个字了。
方紫曦直接跳下了车，快步向雪地里跑去。丝毫没有理会脸色铁青的顾明朗。望着大风里那个艰难前行的小身影，顾明朗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情绪的确有些过了。只是转眼一想，又不禁气闷。暗咒了一句，捞起后座的大衣便追了过去。
“穿上，别胡闹了！”
“你走开，我不用你管！”
顾明朗几步就追上了方紫曦，一把拽住她，顺手就将大衣裹在了她身上。而方紫曦却直接将大衣扔在了地上。其实，方紫曦本身是个极为有涵养的人，可是任谁遇到顾明朗这种大男子主义病极为严重的男人，怕也难以平复。更何况，今日的方紫曦情绪本就不对，倒有几分要发泄郁气的意思。
“方紫曦同志，请你冷静一点！现在可不是耍性子的时候！”顾明朗看着眼前正在努力挣脱他的小女人，一时也没了脾气。这恐怕是他有史以来，接过最难得一个任务了。他真的有些后悔，干嘛要脑袋一热答应严祈成。女人，真的很麻烦，特别是漂亮的女人。
顾明朗心里这番抱怨着，不过好在被他这么一吼，方紫曦的情绪似乎平静了许多。在车灯的照射下，他清晰的看到了她眼角几颗晶莹的泪珠。
“对不起，我不是……”顾明朗这辈子都没见过女人哭，所以突然有些慌张。放开了眼前的只到他下巴的小女人，却又不知该怎么哄她。这可比让他制定作战任务，打一张漂亮的反击战要有难度多了。
“对不起，我有些……”方紫曦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的确是有些过了。至少不该像小女孩那样，不计后果的负气而走。顾明朗态度是很恶劣，但是他说的没错。这个环境，她不听他的，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顾明朗看着眼前突然开口道歉的女人有点懵。看着她缓慢的穿上他给她的军大衣，便也在没说什么。毕竟，他刚刚的确有些恶劣，而她也确实不是自己的兵。
顾明朗见她不闹了，从后备箱又拿出一件军用棉大衣套在自己身上。迅速收拾好东西。将车熄火锁好。带着应急手电，拉着方紫曦，便开始迎着风雪前行。
只是在这么大的风雪中，方紫曦自己站都站不稳，就更别提走了。可是她又不想让前面这个男人小瞧自己，只是大口呼着冷风，尽量去跟着他的步伐。她的四肢此刻都已经没有知觉，只觉得脸被冻的生疼，呼吸似乎也不是那么顺畅了。她只觉得自己头很痛，痛的要裂开一样。而此时正好踩在一块石头上，脚下不稳，直接向前扑了过去。幸好顾明朗反应快，一直臂膀便揽住了她的腰。
“你怎么样？”
顾明朗也觉得此刻怀中这个女人的情况不大好。可是离最近的哨卡还有30公里路。若是入夜到不了，他俩真的会在这零下30°的黑夜里冻死的。这也是他为何要弃车前行的主要原因。
“上来，我背你走！”
“不用，我自己能行！”
面对身前微微俯身的男人，方紫曦拒绝的也是相当干脆。虽然她知道这个选择并不明智，但是她却不想麻烦他。虽然，在他认知里，她就是个温室的花朵。也许是自尊心在作怪，又或者是趋于羞涩。她就是不想让他就此看低自己。
方紫曦裹紧身上的大衣，绕过顾明朗就向前走去。她没敢回头去看仍在原地未动的男人。只是她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后面一阵急促的踩在雪里的脚步声。之后整个人就悬空了。
“啊……你放开我！”
方紫曦没想到顾明朗直接抱起她就向前走。倒是让她吓得叫了出来。身体应激性的挣扎了几下，却差点没掉了下来。幸好她及时抱住了顾明朗的脖子，不然肯定是和这雪地要亲密接触了。
“这就对了！”
顾明朗见怀里的女人安静了，便继续向前走。虽然这样抱着有点吃力，但是幸好她不重。而且她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好闻，让他顿时很是舒畅。这种感觉他活了快三十年，还是第一次。
方紫曦不敢抬头看他，在他怀里却又不能靠他太近。眼前就是这个男人干净的下巴，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迎面扑过来的湿热气息。方紫曦只觉得自己心脏跳动的节律有点乱，早已冻得没知觉的脸蛋，竟然有股热烘烘的感觉。
“顾明朗，你放我下来！”
“要么抱，要么背，自己选！”
“你……”
方紫曦真的很是抓狂，二十几多年好修养就这样要在这个男人面前消失殆尽了。可是真的想骂他，却又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这哪里是军人，根本就是个专制，粗鲁，还有点痞的流氓。可是看着他坚定幽深的目光，她却恨不起来。何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方紫曦此刻体会深刻。
“你还是背着我吧！”
方紫曦最终妥协了。因为这么被一个陌生男人抱着，感受着他的气息，她真的很难为情。顾明朗也没多言，将她放下来。方紫曦看着他宽阔的背，慢慢的趴上上去。他背起她那一瞬，她似乎看到他嘴角扬起的极其微小的笑意。
顾明朗背着方紫曦，速度反而快了许多。方紫曦生怕掉下来，只能紧紧的抱着他的肩膀。刚刚和他那么一番折腾，感觉头又开始痛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呼吸也渐渐的急促起来。方紫曦知道，自己这是又有高原反应了。
方紫曦不自主的把头贴在了顾明朗后心上，那强有力而微快的跳动声，在耳边一下下的让方紫曦很是难受的感官稍稍舒缓了许多，有点想昏昏欲睡。
眼前落下的雪花越来越密，风声也越来越响，但是方紫曦心里却丝毫没有半分的害怕。她心底有一个声音似乎一直在告诉着自己，现在这个背着她负重前行的男人，一定能带着她走出这困境。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的信任他。可以说与他接触的这几个小时里，他恶劣的态度，霸道的性格，还有那不可一世的姿态都让她深恶痛绝。但是在脱困这件事上，她却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男人天生就带着让你不能忽视的安全感。
顾明朗似乎也发现肩上的女人有些不对。转头看向她时，就看见她带着小冰珠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短促呼吸一下下的很是辛苦。顾明朗的心里突然感觉被猫挠了一下。痒痒的，还有点闷闷的，但是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她真的很漂亮，或者说已经不能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了。她安静的时候，像洁白的水仙花。纯净不可亵渎。生气的时候，就成了带刺的蔷薇。即便是满身是刺，也依然挡不住散发出来的热烈气息。只是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娇养的花朵。适合那春光明媚的江南水乡，却绝对不能在这雪域高原的苦寒之地生存。
总而言之，此刻顾参谋长对方紫曦同志的定义是-娇气。
对于特种兵出身的顾明朗来说，负重方紫曦冰雪天疾行30公里并不是什么难事。一路行来，一口气未歇，而且还有些隐隐的兴奋。只是方紫曦此刻却没有那么舒服。高原反应再加上一路的颠簸，真的让她有些后悔来R市。
方紫曦微微睁眼，隔着潮湿的空气望着正在奔跑的男人。他耳后的汗毛随着他的呼吸节奏而微微浮动，几缕汗水顺着颈部滑了下去。雪依然在下，但是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冷了。隔着厚厚的棉衣，她依然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的温暖，那种感觉又让她有点想昏昏欲睡。
“方紫曦，唱个歌来听吧！”
“你说什么……”
方紫曦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是迎上那幽深坚定目光，她确定自己没听错。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调侃她。她怔了半刻，正想回他一句神经病。顾明朗又说道：“唱支歌你就不会睡着了，在这个天气睡着了，恐怕就醒不来了！”
顾明朗说完又加快了速度，而不远处似乎有微弱的灯火在闪烁。而方紫曦此刻还沉浸在刚才的事里，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眼前的男人也并没那么讨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