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那是一片即将拆迁的城中村胡同，铺子还在，人却稀稀落落，只有高高矮矮的楼房，红红绿绿的招牌，昭示着这一片昔日的繁华。
小薇看看走在身边的卢刚，觉出一点踏落凡尘的安慰——平时他们不一起出门的。踩着街道上破败的垃圾，没泥，却觉得泥泞的土地，她的心，稍感安慰，总归是个好的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抓住卢刚的手，卢刚眼里有星星，也同样握住了她的手。给她指点：“我们再往胡同深处走，那位女医生就在那里，她的药可好用了……”
突然，他却住了嘴，似是觉出自己说错了什么。小薇眼里的光，暗了暗，在心里安慰自己：终于可以在大街上手牵手了，之前吃过的苦都不算什么。
他们走进一个破败的院子里，院子很狭小，没有一丝颜色，或者说满目皆黑白吧，却很干净。
卢刚松开她的手，径自往楼梯上走。那段楼梯太矮，太窄，小薇走在后面，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扯起了嘴角。终是可以见人了，满目疮痍的寒冬，抵挡不住她嘴角的笑意。
卢刚进去排队了，她在门口等。院子好小，好小，卢刚说，这位医生是在某大医院坐诊的名医，所以每周只有两天在这里。每次过来，看病的人都络绎不绝。
人是很多，院子里却很安静，小薇慌着找卫生间。却找到了医生的厨房里，那是个很简陋的空间，安静，狭小，逼仄，只有一台电磁炉，以及简简单单的厨具。
小薇继续往楼下走，楼梯间下有个小小的卫生间。白色的木头门，简陋的插销，普通的蹲便池，同样狭小的空间。
卫生间离门口的街面很近，出来的时候却也没见到人。有一只小狗汪汪了几声，小薇没有过于害怕，女医生已经站在二楼楼梯口叫了狗狗回去。
小薇顺着楼梯往上走，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走进去，女医生看看她，看看卢刚，问他：“这是你女朋友？”
卢刚点点头：“是的！”
小薇莞尔笑笑，心在这寒冷的冬季开出了花。她是心疼这男人的，从王大妈介绍认识后，好几个月，他们才见了第一面。
卢刚是做粗活的，脸和手都很粗糙，面部还有青春期留下的疤痕。个子高高的，配上怯懦，闪烁的眼神，微微驮起的罗锅背，生生把一个小伙子，给视觉出了老头的既视感。
说话间，女医生写好了药方，递给了卢刚。看了看小薇，对卢刚说：“女朋友真漂亮，不过还是之前提醒的，一个月最多行房一次！”
小薇听完，害羞的跑到里面药房，看药师抓药了——里面有个中药柜子，有一位男药师。
她问了几个问题，开始学着男药师包药的样子，学着抓药、包药。药师夸她挺心灵手巧的，她就笑——虽然不能亲自为他熬药，能亲手为他抓药、包药也是不错的。
取了药，他们一起下楼。小薇挽着卢刚的手臂，有点想欢呼雀跃，破落的楼梯，破败的小院顿时都熠熠生辉了，衬着她眼里的点点星光，硬生生把一个院子都融化开来。
他们走出了那片拆迁区域，破旧的房子，灰暗的街道，都在身后隐匿起来，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高高耸立的楼房，衣着光鲜的人儿，似乎有欢声笑语弥漫开来。
有了医生的话，做底气——一个月可以有一次行房。小薇抱住卢刚的胳膊，示意着什么，卢刚摇摇头，很坚定的表示：“我已经坚持了一年了。”
小薇眼里的光暗淡下去了……还是拉拉他的胳膊，点点头，乖巧的一起离开了。留下了一街落寞的行人，留下了那片白色的金银花在风中摇头。
（贰）卢刚回到家里，父母亲已然睡下，他悄悄到厨房热了饭，自己吃完，收拾完，回到卧房。
打开手机，他点开微信头像：“下班了？”
微信叮咚声很快回复过来：“是的，帅哥，你也下班了？”
卢刚回复：“是的！”
这时候，又进来一条消息，覆盖了手机最上面的消息提示栏，是小薇问：“到家了？”
卢刚没有回复。
时间滴滴答答，一个小时过去了，卢刚回复：“是的，亲爱的，我刚吃了饭，今天觉得好累，早点休息呀！”
小薇收拾好碗筷，拿出手机，回复：“好的，早点休息！”
回复完意犹未尽，又不好意思打扰，她想起了过去的一年。
母亲对她说，卢刚家里条件还行，也有孩子倒是很适合。小薇自己低了头，眼里噙了点泪花，点了点头。
母亲又说，他说是和老婆分居两年了，一直没有那张纸，你这是让我们老张家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呀。
小薇低下头，头快低到了膝盖，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结过婚，因为一直没有孩子，被检查出不孕，很快就离婚了。
她不孕的消息传遍了街坊，每次出门似乎都能听到有街坊议论，这闺女长的不赖，人也本分，可惜有这毛病，有合适的有孩子的离婚男人，我们应记着给她说合，说合。
每每此时，小薇都低着头赶紧离开了。有一天，街坊王大妈拦住了小薇的妈妈。说是有个男人，那年出了车祸，医生说恢复不好，可能在床上躺一辈子呢，于是老婆带着女儿回娘家很久了，都没回来，已经协商好离婚了，因为财产分配，所以……。说是想介绍给小薇认识下，小薇母亲说，等离婚后再说，王大妈说，她和男人母亲关系好，先认识下，那男人目前身体恢复的很好呢。
拗不过王大妈的热情，小薇见到了卢刚。因为觉得愧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女人，他们见面都是在人少的街道。
当时谈的倒是不错，除了卢刚小气点——没主动送过小薇任何礼物，除了卢刚男人那方面有点问题。
可是小薇安慰自己，这样的男人会过日子，靠谱，再说生病的事，慢慢去看医生，会好起来的。再说，自己也有毛病的呢。
而且，卢刚每天都会找她聊天，也给她买了戒指，买了衣服——虽然是她要的。
因为卢刚离婚证一直没拿到手，小薇在母亲的逼迫下，去相亲了。
相亲男那段很快过去了，都是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没人能忍受得了没有自己的孩子，小薇又单身了。
前些天，卢刚又联系了她，她以为是对她有所想念，然而看卢刚的坚决也不是。
他说，是因为他相亲的对象里，小薇最漂亮，懂事，聪明，不在乎她的身体。所以，之前他没有去找名医，小薇离开后，他怕别的女人嫌弃他，所以去看了医生。
小薇听了不太舒服，她当然在乎。因为爱，所以不在乎，因为爱，相亲对象那么多，她还是只有卢刚一个。爱他什么呢，也不知道，也许只是一种长久的习惯吧。
日子就这么匆匆而过，卢刚没有求婚过，小薇也没问，两家父母亲也似乎忘记了这回事。
那天，卢刚的药吃够一年了，他身体也好了起来，眼睛里也有了小星星，小薇高兴起来，心却也不安起来。
她知道卢刚相亲群里认识有别的女人，不过她想，人总归是念旧的。不是有句话嘛，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终归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终归是谈崩了，因为彩礼，因为房子，更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情。她想，因为不孕，他们家还是轻视她的吧，或者他们终归是不相爱的吧，否则为什么会散呢。
有时候又想，他是爱过她的吧，否则为什么在ktv一展歌喉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都是她？她也是爱过他的吧，否则为什么她去相亲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他？
（叁）小薇又相亲了，是个胖胖的大男孩，他们谈了一个月，男孩求婚了，他说，他要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彩礼，房子，都她说了算，他说他喜欢孩子，他会带她去看病。如果看不好，就去福利院，领养一个自己的娃娃。
小薇就看着他笑，都说女人是没有心的，谁对她好，就跟谁走。看来是真的，她在心里笑自己这么轻易动心，这么轻易被感动。
他带她也来到了那片要拆迁的城中村——因为是小薇要求的。村头那株金银花变黄了，胖男孩采下一朵，捻着，捻着，在小薇头上比着，边比边笑。
地面还是一片灰暗，小薇脚上那双黄色的马靴却照亮了这条街道。胖子夸她，这靴子你穿真好看，一会回去再去给你配件黄色的羽绒服。说着，去拉小薇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间，又来到了那个院落。
楼下有一狗一猫正在游戏，玩耍，楼上人声鼎沸，他们舍不得分开，挤挤挨挨的一起往楼上走。
原来有人抱着娃娃，来给医生送锦旗，医生嘴里说着感谢，也给大家又叮嘱了一遍，一个月后这房子要拆迁的消息，同时给大家分发了地址。
胖子看向小薇的眼里，都是点点星光，小薇害羞的低下头。女医生看了小薇面相，又给她扣了脉，笑了，说是小薇面相笑意盈盈，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女孩子。
最后，胖子要求女医生开药，医生笑笑：“小伟呀，你妈那么好的妇产科医生，你还带你老婆来找阿姨呀？你让你老婆吃安胎药还是增加营养的药？”
胖子惊喜的蹦了起来，确认自己已经当爸爸后，抱着小薇跳了起来。
“安胎药，安胎药！”
胖子忙不迭的说着，拉着小薇的手来到了里面房间的药房，拿着药方，熟练的抓起药来。小薇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似曾相识的一幕——在小伟的帮助下，她也是一家药房的药师了，然而第一次给人包药却是这里。
“给我包两个月的量！”
似曾相识的声音，小薇抬头，卢刚张嘴刚想问些什么。胖子已经扶住了小薇：
“慢慢走，别磕着我闺女了！”
卢刚愣怔了一下，目送着小薇他们离开。自己也拿着药，慢慢下了楼。
楼梯还是那般斑驳，小薇中间相亲那段，他相亲群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最后，还是分了，怪自己贪恋太多吧，想要的太多，没了身边人安慰，身体情况也反复起来。下次要去很远的地方找这个医生了，不知道会和谁一起去呢。
灰暗的路面，局促不安的心情，那株金银花也要没了吧。一个月后，这里就没了呢，卢刚扭头，想再看看这街道，这房子，一切终归都是要没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