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12点,这边的天还是明亮的,如同白昼一般,这里的人还在活动着,混杂着刺耳的锣鼓和尖锐的扩音器的声音,还有各种纸牌拍打着木头和叫嚷。地面上铺满了零碎瓜子壳,踩扁的烟蒂,干瘪的裤子皮。炭火燃烧着,升起泛白的烟圈,和微弱的热。最近的天很冷,夜晚的风极具穿透力,从弄堂的一头吹向另一头,寒气从脚底冒起,席卷全身。
这是一个冬天的普通夜晚,和往常一样,大多数人都早早的爬上床,躲在厚实的被窝里,吹着暖气呼呼大睡。或者听着电视里人物的对白,或者蜷曲在被窝玩着手机,听着音乐,吸着自己的呼出的二氧化碳,无论怎样,至少不会冷和寂寞。
原本我们也是这样,只是发生了一件很不令人愉快的事,强迫着我们留守在阴冷的弄堂里无法自在的睡眠。这是爷爷过世的第四天,凌晨12点多,我们还守在空冷的弄堂里,守着爷爷还未离去的亡魂。一边在打牌,一边在做着超度的法事,共同煎熬着越来越冷漠的夜。
穿着白色的麻布衣,坐在篝火边,双手放在炭火上炙烤着寒气,后背却依然感觉丝丝冷意,即便穿得再严实,也挡不住无孔不入的风。我俯着身子,感受着炭火的暖意,然后后面裤子与衣服的交界处,一丝丝凉意渗透而进,在我的后半身攀爬。
天亮便是下葬的日子,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此刻的温度是零下6摄氏度,就是这么一个夜晚,我决定留守在爷爷的骨灰旁,陪着他度过最后一晚。
爷爷今年七十多了,不大不小,我应该算不上是个孝顺的孩子,除了我自己,我记不得任何人的年龄和生日。我能记得爷爷陪伴和疼爱了我多少个年月,却不记得他在岁月中被我冷落了多少时光。那时候,我还小,他还年轻,现在我长大了,他逝去了。我很遗憾,读了这么多年书,学习了这么多年的尊老爱幼,还自以为良好,却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没有做到。
最近的天总是阴沉沉,雨绵绵的,只有偶尔才会。这两天天气出奇的好,尽管有风,却出起了太阳。爷爷走的那天,我还在宁波,享受着阳光沐浴,想着找人约会,然而事情发生的太快,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以至于措手不及。依稀记得爷爷是一个很健壮的人,很爱笑,很和蔼,说话的声音很大,喜欢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然后看着看着就打起了呼噜,喜欢每天叫我起床吃饭,喜欢一有空就来我房间坐着。然而岁月催人老,突然之间就生了病,突然之间就下不了床,突然之间就永远离开了我。
时间在阴风中缓慢流淌,黑色的木炭,慢慢变得通红,然后又变得暗淡无光,释放了最后的光热,化成了灰烬。我不停的给盆里加炭,突然觉得生命确实有点偏短,明明夜晚还有这么长,木炭却换了一堆又一堆。
那时候,爷爷还只是个少年,然后娶了我奶奶,生了我爸爸,姑姑,还有叔叔然后他们各自成了家,各自生了一个的孩子。然后爷爷突然就老了,老在了岁月的洗礼当中,老在了渐渐斑白的头发,褶起了皱纹,和僵硬的身体。
等待黎明是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事情,我想起了曾经伟岸的父亲,越来越怕冷,我想起了原本美丽的母亲,双手因冻疮而变得红肿,时光真是一把锋利的刻刀,刻在每一个曾经年少的脸上。时光老了多少少年,才让无数嗷嗷待哺的婴儿学会奔跑。时光老了多少少年,才有那么多佝偻着背的身躯在夕阳下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