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那最原始的冰凉感刺入我的身躯,我看不见背后的血液和戴针织帽的男人,我不再归来。
“我要讲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这话是我的口头禅,只不过,我所讲的故事都是假的。
在这里的每一天,我所期待的每一天,都希望是一个晴天,以驱赶内心深埋的痛苦与噩梦。
这几天在W精神病院,总觉得有个身影特别熟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我不确定,也不敢往那个方面去想。然而,好奇心驱使我每一次在等待听我讲故事的人缓缓走进故事厅时,我的目光只关注他,只存在他。
他总是头戴针织帽,深埋在胸口的脸庞隐约看出一丝沧桑,在这个地方也并不显得奇怪。他大概比我年轻一点,也只是一点点。他一直穿着同一件衣服,深灰色的外套和黑色裤子。有时,我在台上讲着或好笑或无聊的故事时,我忍不住瞥向它,我看到的是他始终抬起头,盯着我的每一寸脸庞,很认真,也很仔细。
我在W精神病院做着一份为患者讲故事的工作已经很多年了,大概是在我刚来到这颗陌生的星球,浑浑噩噩了几周后,就做起了这份工作,不为别的,找个目标活着,仅此而已。
在台下,有我熟悉的面孔,自我来这里之前就在,也有这么多年陆陆续续进来的,当然也会有离开的。每次端详着他们的时候,我就忍不住猜想哪个是真的,哪个是装出来的?
很多天了,渐渐地,可能我已经知道那个头戴针织帽男人是谁了,而这一切终究有个了断。
我突然的真正后悔起来,像N当时一样。
明天的天气怎么样?我从不关注,我只会在当天确认。
真不错,今天是一个晴天,这颗远离家乡,处在星系边缘地带的星球也只有晴天才能让我有家的感觉。很多年前的今天是我到达这颗星球的时间,我也将那天定为N和冯叔的忌日。所以这会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一天,那段深埋在心底的恶魔给予的回忆,在今天就会有个结局。
W精神病院故事厅。依旧大厅里空无一人,我早早到来。有时候我会独自一人出去散步,有时候还再努力背着新写的故事稿子,也会常常在想什么样的笑话能带动起台下的氛围。
现在时间快到了。我静静站着,旁人看,觉得我站的笔直,却感觉不到我的越来越快的心跳。我死死的盯着门口,哪怕一只苍蝇飞过我也会用视线进行捕捉。但我等的不是苍蝇,我只想在他进来的那一瞬间最后确认一下,再确认一下。
他终于来了,一步一步走来,头深埋在胸前,还是那身衣服,那顶黑色的针织帽。就像夜行者,在我每个梦境出现,猎杀。
此刻,人已到齐,他们从不催促我开始。
“先生们!女士们!又是很棒的一天不是吗?今天是很特殊的一天,因为我要讲一个真实的故事。”通常在他们笑完后,我就正式进入故事情节。但今天我又加了一句:“这真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的语气平缓,他们还是在笑,但他始终没有笑过。
“我曾跟你们说过,我来自离这颗星球非常遥远的GT-4322星球,我家乡的人称呼它为地球。而这个故事就是从我小学三年级开始的,我还记得那天,天空中出现了一些很壮观的东西。”
三年级的时候,我还在村子里的小学读书,那已经是回不去的时间。我已经记不得那天是地球上的什么时候了,但我肯定是在那天下午,原本令人燥热的天气,突然转变成阴天,刚开始还很高兴的。下午上课的时候,情况愈来愈糟。渐渐地乌云密布,倾盆大雨就这样哗哗直落,伴随着之后到来的雷声,风声,一切变得特别诡异,而且天色变得越来越暗,就像是出现日全食那样。那节课应该是班主任的语文课,班主任让我们把桌子拼在一起,把灯也关了。我还记得突然划破空气的闪电,一道又一道,还有天空中爆炸般的雷声。
那时候我们还都是孩子,捂着耳朵,发出比雷声还恐怖的尖叫声。一边叫,一边还笑,太刺激了,当然可没人吓哭。难得一见,还不用上课。
“我相信每个从那几天存活下来的地球人都忘不了从那天开始的事,从那天起,地球文明不再繁荣,地球变成了地狱。”这句话我讲的比较慢。
还记得当时,随着雷声,雨声,风声渐渐停下来,外面也开始亮了起来。在我印象中,每场夏天的狂风暴雨后,户外的整个世界都清澈无比,视线似乎也更加开阔明了,时而划过一道闪电在苍穹之上。一切如同被降临的神灵用法杖清洗过的一样。
我们在班主任的同意之下,一窝蜂的冲出教室,跑向小广场。教室门外有两颗大树,遮住了坐在教室的我们的视线。
“我大概是最先冲到外面的,那一刻我惊呆了,小小年纪的我们还无法想象到像气球一样悬挂在天空中的UFO代表着什么。”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代,“就在那一刻起,昨天的人类从没想到过明天将迎来一个新纪元,地球文明终于迎来与地外文明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也终于明白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适用于整个宇宙。”
那时我还小,那天下午或者那天之前,科学家们,各个国家政府都曾发生过什么?有过怎样的交流?我想,首先要确定的是,“看,那苍穹中的物体,那是朋友还是敌人。”后来,在刚进入外星工厂里的那段时间,时常听到一些人的回忆,我也开始仔细回忆起我记忆中的那几天。
电视上都在播放着同样的新闻,几乎世界各地的人们都能看到天空中暂时安静又显得异常壮观的带刺的“玫瑰”。现在除了恐惧,还有一部分人在狂欢,在庆祝。
但其实,妖娆的玫瑰,只是在俯视着一群蝼蚁。
“就像一场噩梦一样,还没完善的地球盟军,还没持续几天的保卫战争,就已经宣告结束。新闻上铺天盖地的新闻,无非是哪个国家正式宣布所有的军事基地都被完全摧毁,已无任何军事打击能力;或者在播放着宗教信仰者聚集在一起,祈祷着,期盼着。嗯,地球沦陷了,伤亡却达到了最小。”
这不是仁慈。
局势很快就落幕了,不安等待着的人们,不再按时按点去工作,而是守在电视机前,时刻关注着不断播放的新闻,猜测着会发生什么,拯救世界的救世主又到底在哪里?几乎每个人心中都这样想着。
那天下午开始我就一直待在家中,小孩子的我还不太懂什么叫害怕,总觉得天空中高高悬挂的外星飞船很漂亮,给湛蓝的天空中加上了一点装饰,让它不再单调;又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我记得还真有人向它跪下,当它是神。
很快我们搬家了,是所有人都搬家了,搬到一座当时还未成形的工厂,外星生物开的工厂。那时,外星生物通过人类政府向人们宣布,人类只有两个选择:一,为外星生物干活,就可以衣食无忧;二,拒绝和反抗,只能死。
我家乡的人都一起被外星生物运到了至今我都不知道那是地球哪里的地方,渐渐地,才知道我们的工作就是给外星生物建造外星舰船壳体和零件,衣食无忧倒是一点没有错。
我总觉得这群外星人和派来的机器人训练我们的方法很熟练,从老人到小孩,分工明确,一切井井有条。
“现在的我知道,这样的星际殖民地遍布整个宇宙,殖民地的反抗也遍布整个宇宙。”我想起了很多事,历历在目。
时间总能改变不可能的事情,我在这座工厂慢慢长大,慢慢地适应了这里的一切,但这里从来都不是家。从刚开始的胆战心惊,到后来日子走上了正轨,不再有人自不量力地去攻击监视我们工作的机器人;也不再有人企图逃跑而丢掉性命。我们的心里都种下了一颗种子,渐渐扎根在心中——待在这里干活才能活着。
“这里仍然是地狱,始终都是。”
刚开始陆陆续续好像不断地有人被送到这里,有时候很多,他们身上沾着鲜血;有时只有几个。有人问他们,他们说,原本是想去寻找“幽灵”组织,但结果遇上了几个外星机器人,便被带到了这里。
我们好奇“幽灵”组织是什么,他们说是人类最后一只反抗队伍,证明人类永不屈服。相同的话从那些战士的口中说出,工厂中的人们仿佛看见了救世主的降临,即将带领人们脱离苦海。
“在我离开地球,透过舷窗看向窗外的时候,也是我最后一眼见到地球。外星工厂散布在整个地球,那时候地球一点都不漂亮。”
有人安于现状,有人向往自由,渐渐地我长大了,我活成了前者。在外星工厂的60多年里,渐渐喜欢上了双目空洞,头脑简单的感觉,感受不到快乐,也没有痛苦。
每个达到某一年龄的人类都要定期接受外星生物的注射,从某一年开始,我也被定期注射这种药物。那不是什么毒药,相反,那是延缓衰老的药物。直到离开地球的那一刻,我也才20多岁的样子。
“我开始向往一直在心里的‘幽灵’组织,想象着他们的豪情壮志。”我看向下面的人群,欲深呼一口气。
“快!通知他们把地图藏好!机器人要来检查了!”老迪用特别轻的声音对在一旁搬东西的小李说道,小李立刻向10号住宅区跑去。
而就在这时,十几个机器人已经从9号住宅区飞出来,远远地就能看到。它们在外星生物的控制下,不定期,不定地点在这片外星工厂的工作区和住宅区进行检查。
几十年的生活中,每次这种时候都是特别紧张的。这样的事情总让我想到曾经看过电影中狱警去牢房中查房的情节。机器人是死的,一旦检测到越线的东西存在,哪怕没有任何威胁,都将有人受到惩罚。据说,在离我们10号住宅区很远的一些地方,有好几个人因为私藏武器而被带走,第二天他们的尸体就平静的出现在工厂某一条道路上。虽然这只是据说,但也弄得人心惶惶。
现在几乎没有人有反抗的想法了,要有的话,必定是大动作。
小李跑到10号住宅区的一间房子里,去通知这次计划的策划者——冯叔。这张路线图在不久之前,由我们区管理者冯叔找到的,是外星生物的一张太空航线图,储存在外星生物的一个装置里,据冯叔说这是备份,不会被发现。
冯叔还说,这个计划很早之前就开始计划了,经过仔细的研究,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但终究还是一个危险的计划,一旦行动,九死一生是很有可能的。最后冯叔在我们这个区选择了几十个人,大约30多人。
为了计划的保密,我们没有向其他任何人提起,每天依然做着自己的工作,但心情却很是激动。
这个计划最关键之处,就是劫持一艘飞船。虽然我们的工作是生产外星舰船,但实际只是负责它们庞大的躯壳,然后会有运输飞船过来运走,但运输飞船随行的小型却具有攻击性的飞船很多,以保护运输飞船。所以这次计划中劫持的目标,不是它们,而是一个级别更高的外星生物的座驾。
冯叔是我们区的管理者,很多事情他都是知道的。据冯叔说,这位外星生物的目的是来地球工厂进行巡察,每隔将近一年半左右的时间就会过来一次,负责巡察这片工厂区域。对生活在外星工厂的人来说有飞船降临在这里是早已习惯的事情,并且每次跟随这位巡察者而来的外星生物并不多,这一点也是计划得以实施的关键一点。这艘飞船便是我们的诺亚方舟,它将装载着我们走向自由,我们每个人都这样想着。
“先生!先生!抱歉!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在我讲的自己都沉醉的时候,我被一阵声音打断。
“没事,没事,你有什么问题吗?”我看向坐在下面的一个脸熟但不知道名字的人。
“你之前说你是前者,那为何还参与进来,还说自己很激动?”
这个人说完后,底下一片哄笑,他们笑与不笑我都习惯了,可我并没有懂他的意思。就在我依然疑惑的时候,坐在他前面的一个样子很年轻的人对着我喊道:“前者,安于现状;后者,向往自由!”
我懂了。
这时又有一个人向我喊道,向我喊出他发现的错误或者说是漏洞:“先生先生!星际导航图,哦!是太空航线图,这么容易就能获得?讲讲过程吧!”他说完,他那边一群人立刻鼓起掌来。
“劫持飞船需要武器,需要驾驶员驾驶飞船,工厂里的人能做到吗?”又有一个人向我喊道,下面还是一阵哄笑。
我懂了,我明白了。可这是重点吗?
“安于现状,向往自由,总有人两者兼具,只是需要有一件事,也可能是因为一个人。”我又想起了N,“星际导航图,毕竟冯叔是管理者,总有他的方法搞到手的吧。我们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而外星人就像我们一样,都是在工作,也总会出现疲倦松懈的时候。正如我说的时机已经成熟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是地球上的一句话,很有道理。”
我故意没有去辩解关于由谁来驾驶飞船的问题,说再多,就会显得毫无意义。
又有人想问,这次我打断了他:“让我继续讲吧,讲诉和回忆这一个真实的故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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