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云霓第一次到这个叫偏南的小镇,她以前曾在妈妈的口中听到过,那个她深爱着的男人就来自这个小镇。这里真的很小,十几年的光阴,这里和妈妈描述的一切都没有太大变化,街道是拥挤的,房子是矮小的,路边的小吃是美味的。她沿着河边往前走,矮小的房门前,有几些老妇人坐在椅子上摇着蒲扇。蒲扇的形状像极了芭蕉叶,有六条纹路和一个长长的手柄。云霓看着这些老人,习惯性的在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老人的眼睛是眯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
妈妈说,爸爸的眼睛笑起来也会眯成一条线,但快乐或者伤悲却藏不住。现在的爸爸估计也已经学会了藏起内心的神情了吧,云霓边走边想。她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爸爸的印象,妈妈说她出生之后他们就离婚了。至于为什么,妈妈没说,在每一个日落前的厨房里,妈妈会一边做饭一边念叨着琐碎的往事,她呼唤着爸爸的名字,在每一道菜里都倾注了思念,熬成汤。“你跟你爸爸的口味一样,也爱吃这个。”云霓始终不知道,是菜的口味选择了自己,还是她选择了菜的口味。
妈妈说她出生的那天是个雨夜,她突然腹部一阵绞痛,爸爸匆忙的送她到镇里的人民医院。那时候她是紧张而惶恐的,他是焦虑沉默的,他坐在他的病榻前,面无表情,手心里的汗却湿透了床单的一角。她脸色苍白,像是被逼着站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前一线,她咬咬牙关硬闯,汗珠滚烫的从她双颊滑落。她想起了他们相识的那天,是镇上开始播放露天电影,她穿着小棉裙坐在小板凳上,露出来的脚踝部分却被四周的蚊子叮咬出几个硕大红肿的包,她的手不自然的在脚踝附近摩梭,瘙痒难忍。突然身后有一双大手伸过来,手心上放着止痒的药膏。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就不客气的拿起这突然递过来的药膏,一番涂抹,果然好多了。沉浸于剧情的她,忘了回头致谢那双的大手的主人。她只记得,当时掌心的温度很高,有点潮湿的味道,在自己拿起药膏的片刻,身后的大手迅速收回,好像生怕自己手心的汗湿让人嫌弃。妈妈一直保留着那个药膏,本想着如果无缘,自己就当一个念想带回城里。
但缘分让他们在妈妈离开小镇的那一年相遇了。那天正午,妈妈提着包包往汽车站赶,在候车厅的阶梯上,娇弱的她提着有点过分沉重的包包步履艰深。突然从一旁伸来一双大手,直接抓住了包包的手提袋,手上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了,她的心一沉侧身撞进眼眸的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男子蛮横伸手帮她拿包时,他的手臂触碰到她的手肘,温度很高,还有点潮湿的味道。她没有拒绝,直接把包包卸下来,男人伸手接过的动作,更像是她自己把包包往男人手上推,那动作如此自然不带半点生疏。男人一声不吭的提着包,他的眼睛很小,阳光很刺眼看不出具体的神情。身旁的她笑得很开心,她感觉出他是谁,没有一句话,她就确定了他就是当晚那双大手的主人。
那天之后,他们就相爱了。原本打算留在镇里发展的他,也跟着她来到了城里。他们和普通的恋人一样享受着生活的烟火气息和精神上的浪漫,他们爱着彼此的每一寸肌肤,爱着彼此相伴的每一蔬一饭,爱着彼此勾手相依的每一次日升日落……然后她怀孕了。
怀孕初期是欣喜的,然后是漫长的等待,继而是痛苦而顽强的分娩。下着雨的那天凌晨,小镇偏南的人民医院九号病房发出了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声,接着整个病房啼哭声不断,清亮、浑浊而嘈杂。他的眼睛咪着,神情专注,认真的看着怀里的宝宝。宝宝的身体没有长开,皱巴巴的,在男人眼里却如此的珍贵。一旁的护士手中也抱着一个宝宝,她的模样和男人怀中的宝宝一模一样。
“恭喜你们,母女平安,两个小公主。”
上帝是多疼爱他,才会给他带来两个前世的小情人。护士说他手中抱着的是姐姐,他仔仔细细的看着,再看看躺在病床上的她,他的脑海里已经在勾勒以后一家四口的生活,甜美而宠溺。
这时候上帝又给他开了一个玩笑,孩子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她不见了,带着其中的一个孩子。没有留下任何音讯,就这样消失了。前一晚,他还坐在床头,一边给她喂汤一边说着给宝宝取名字的事情。他们拟了很多很多名字,却都还不满意,一直在推敲一直在选择,那晚他们又想了几个名字,一一罗列在本子上。他记得那晚她的情绪很稳定,不像刚生完孩子时那般的怅然若失,她笑着喝下他递过来的每一口汤,她躺在他的膝盖上,看着他的眼睛,就像是年少时他坐在草地上,她躺在她的膝盖上。那晚气象新闻说有流星雨,他们俩就这样在草地上过了一夜。流星来的时候,他本想叫醒她,稍纵即逝闪过的瞬间,他心里默念了心愿,希望她一生如她名字一般的粲然。她在梦里笑着,就如那天晚上,她也笑着入眠。
第二天醒了以后,他上班前看过她,她睡的很香甜,嘴角挂着笑。两个宝宝醒着睁着圆润的眼睛看着他,他俯身看着那两个可爱的脸庞,脑海里闪现过无数的名字,他心想,今晚回来还要好好商量。可惜那天只有,一起商量的人不见了,她带走了其中一个宝宝,他甚至连留下来的这个是妹妹还是姐姐他都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被带走的孩子名字叫什么,就如同她肯定也不知道,留下来的那个宝宝,叫蔚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