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起,沉溺于张爱玲的文字难以自拔,起因是《倾城之恋》,家中初有电脑,在网上把张爱的中短篇小说几乎看了遍,后来看了《半生缘》,《怨女》,再买了一本盗版的《小团圆》。当时年纪小,对于张爱的经历也不甚清明,《小团圆》于我如一团乱麻,根本纠缠不清楚,看不明白。
大学期间,再拿《小团圆》来看,惊为天人,太过喜欢,竟接连读了两遍,还做起考证派,细索书中谜团。人生中,得遇几个极其感兴趣的人,或可称之为偶像(现在觉得偶像崇拜也是人生刚需啊),沉浸其中,悲喜与共,实在是有意思的事。
而对于张爱的散文,我一直没看。因我对于散文的粗浅印象始终停留在幼时课本上。描绘自然的风景志,抒发心中幽微心曲,也因此不敢触及散文。但张爱的散文吸引着我,如磁铁一般,图书馆也有,却着了迷一般买了书《流言》来看。
流言,不是“流言蜚语”的流言,是流动的语言,英文是“written on water”,意为写在水上的文字,又有马上消逝的感觉。大概张爱也没想到,她一生写了那么多传奇故事,自己也恰恰成了传奇,一本散文集取名为流言,没想到一生乃至后世都不乏对她的流言蜚语。
实在不负期望,《流言》太绮丽,每一个字都不可增删,恰到好处,读来有一种旧时代贵重典雅的紫檀花香气。读起来如同吃一顿饕餮盛宴,时时惊叹。在读的过程中,我有一种惊异的发现:李安的《色戒》哪里仅仅是那篇短篇小说,它简直是张爱那个时代的全景刻画啊!电影中每一个场景,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小情节,都在张爱的散文里。王蕙玲在写剧本时肯定融合了太多张爱的作品(这一点以后要总结一下,想象中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
旧上海和战时香港的众生相,点滴琐碎的生活细节,氤氲在旧宅子的朦胧日光升腾起的徐徐轻烟,现代的带有白玉阑干的阳台楼房,川流不息行驶着车辆的上海街道,香港带薄雾的海,海风吹起的白裙子,各式各样的可爱的人,在张爱的慧眼下,都发光了,闪着奇异的有趣的色彩,她总能发现生活的美,那独特的慧眼。
总的来看,流言中的散文可以分为几个部分,这也是以我对张爱的了解,直观感受出来的。
第一部分,在上海老家,与父亲,何干,几个姨太太,生活的时光;
第二部分,从父亲的家逃出后,在姑姑家住,与母亲,姑姑相处的时光;
第三部分,在香港求学,发生战争当看护人员,与同学,老师相处的时光;
第四部分,与炎樱相处的时光,还提到了苏青;
第五部分,自己对于艺术的心得体悟,对于写作的看法。
里面有一篇《华丽缘》,写她在乡下看的一场戏,应该是她去温州找胡兰成时看的。说到这里,我发现张爱从来没有写过一篇关于胡兰成的文章,关于自己爱情的文章,不是写过销毁了,而是根本没写。唯一的两篇,一篇是《色戒》,修改了三十年,可见意义深重,而且唯一一次因为色戒打的笔墨官司,张爱也是怕读者将故事与自己联系起来罢。另一篇是遗嘱中要求销毁的遗作《小团圆》,里面有很多张与胡相恋的细节。
我时常感叹:世上有几个人的人生能过得如此传奇,如此回肠九曲,荡气回肠?
张爱在写散文的时候,常常想到另外的一个点,于是旁生枝桠,所以不要觉得这个名字不感兴趣就不想看了,这是我以前的毛病,真相是文章里常常写着写着就写到别的了,但不是离题的,是谈着谈着自然而然地说开了,对,就是“说开了”这三个字。
张爱提到她曾经想写一篇古美人的文章,可是总是不满意,要求太高了。她提到自己对于杨贵妃的独到的见解,她就觉得能够吸引唐明皇的宠爱,杨贵妃一定有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热闹,像寻常夫妻,没有高下尊卑的阶级之分,正好与最近听的《簪花人间》很像,都是讲杨贵妃和唐明皇的。张爱的看法非常独到,她讲究创新,故事的创新,文法的创新,见解的创新,她是作家里逻辑性最强的一个,私以为可以去做科研了,如果没有较高的逻辑理解能力,根本无法看懂她的书评和《红楼梦魇》。
关于旧上海和战时香港两段回忆,在流言里基本是全面的。《小团圆》、《雷峰塔》、《易经》也有这些叙事,但主要的事件都是一样的,后者还有小说虚构的成分。一些话语也是一模一样的。
多希望张爱还活着,还能看到她更多的文字,甚至去拜访她,不过问题来了,怎样敲开一个与世隔绝的生活在孤独中的人的家门?仅靠诚心显然是不够的,前人的诚心比你还足,还是敲不开门。晚年的张爱,赖雅死后,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从此不出门,吃饭也用绳子系着篮子送下去,如何能够忍受那静静的死寂的日与夜?我明明记得《流言》里她说自己不能忍受孤独的,想想让人心疼,痛的发慌。
不满足于这些故事,买了王蕙玲的《她从海上来》,这本书在大学期间看过好多遍,如今还是买了一本,即使是后人编写的,我也看着亲切,加上王蕙玲的笔力,让人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