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第一次做罗宋汤的时候,放了整整一棵西兰花。电炖锅咕嘟咕嘟的响了一夜,青色的花叶在汤里慢慢软烂变黄。
但是她没想到自己的身体有这样排斥西兰花的味道。满满一勺汤汁咽下去,她很快产生一种欲呕的感觉。虽然对这一整夜慢炖出的温度很是不舍,但犹豫半晌,流苏还是把一整锅汤菜全部倒掉。
到底是怎么了呢?她问自己。有时候人的执念是一瞬而起。好像那种似曾相识的味道仿佛由梦而来,让你觉得怀念到心碎,然后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堆食材,却惴惴然不知如何下手。
流苏求助了万能的百度,亦步亦趋地把蔬菜切碎放进锅里。冰箱里的黄油不知放了多久,但楼下的小超市并没有新鲜的可买。流苏嗅了嗅,淡然地丢进锅里。
一个人认真做饭吃需具备美好的闲情,流苏尚觉自己有心无力。
洋葱滋滋作响,胡萝卜永远低调。土豆切块玲珑,和番茄一起粉墨登场。
每一个步骤都没错,但依然不是想要的味道。
人说食物有心,美好的心情能渗透到每一颗盐粒,一口下去可见微妙。
锅碗还未清洗,流苏抬头望挂钟已近七点半,匆忙地抓了包包和钥匙上班。
当然是空着肚子的。
到办公室她刚撕开Linda救济的苏打饼干,师太不约而至。师太是流苏顶头上司,以严苛到不敬人情著称。她要求流苏将企划案除了标题全部重写,并在今天务必完成。
即是说今日死活不论,做不完明天可以不用来了。
师太说一不二,流苏没有再多费口舌。
“师太实在过分,客户挑剔善变便罢,她也于你完全不顾。莉莉和王越都不在,你一人如何力挽狂澜?”Linda打抱不平。
流苏摇头,她是项目负责人,此刻手下无兵也难辞其咎。于是再省略午饭晚饭,等她抬头正是晚上九点十七分。
邮箱显示发送成功,流苏飞一般奔出公司大门。此刻她突然什么都不想管,只愿快点回到家把自己裹进被子。
最后一班地铁如期开走,流苏停在入站口的楼梯无望地喘息。奔跑时提在手上的高跟鞋掉在一边,匆忙路过的人并没有心情去了解一个单薄女子为何眼泪决堤。
十一月三十日,初冬余温稀薄。人间熙攘渐歇,没人能说接踵而至的十二月是不是会对你更好。
世界有时孤单无助,但能哭出来总还不是坏事。
她坐在台阶上很久,想起四五岁时候的事。流苏是单亲,小时候最好的玩具不过是一个塑料娃娃,手脚可转动拆卸那种。后来那个娃娃被外婆拿走,摆在客厅玻璃橱柜里聊作装饰。流苏没有说什么,她早已学会不哭不闹,显得那么沉默又听话。
无人在乎的眼泪比雨水更廉价。
橱柜总是锁着,每次流苏觉得孤单,就隔着玻璃看两眼。曾经触手可及的温暖,此刻却因隔阂变得冰冷。
回到小屋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三刻。流苏瑟瑟发抖,眼泪仿佛跟血液一样能带走体温。她觉得自己蓬头乱发形似烂泥。好在此刻大多数人都闭灯休息了,若有倒霉的邻居撞见只怕会惊作遇鬼。
却没想到楼道里灯光大亮,看似是新来的芳邻搬家到尾声。
两个大男孩在闷不吭声地清扫走廊,看见轻手轻脚的流苏俱是一愣。
面面相觑,戴眼镜的那个主动开腔:“你好,我们是刚搬到729号的。我叫李瑜,他是明达。”
“啊……我是727的流苏。”
“哈哈,流苏小姐,本来担心响动大了会打扰你休息,没想到清理完毕你踩点回。如此默契,老天真是眷顾。”
流苏被逗得微微一笑:“对门一直空着,如今总算有点人气。以后请多关照。“
被称为明达的瘦高青年看了看她:“锅里正好煮了点宵夜,流苏小姐如不嫌弃,我给你端一些来。”
他面上冷淡,却不经意体贴,看流苏脸色不好摇摇欲坠,却也知她不会随意进初见单身男子住处。流苏本想拒绝,奈何饱经折磨的胃已有叛变之嫌。李瑜为人热情,给她盛了满满一盒。光闻着已教人食指大动。
流苏一愣,竟是罗宋汤。
“从傍晚进门一直炖到现在,想必已入味。”明达不紧不慢地说。
指尖传来的温暖又轻缓,又温柔。
视线依然清晰,心却蕴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