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07年7月至2008年6月，是我备战高考的那一年，迄今为止整整十年。
高考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去回忆那段日子。
后来却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凡是聊天时主动向我提及高考的人，都称自己因高考失利而改变了人生。
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说，其实我也是。
我在市重点高中的文科实验班里属于家境一般，相貌平平，性格不讨喜，成绩时好时差，总体偏差的学生，是各科老师眼里的小透明。
而且，我完全不适应班里压抑的学习气氛。每天心思浮躁，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我们学校从高二暑假开始补课，将高三的课程往前赶半年，高三下学期用来复习。
高三一开学，学校就开始募捐了。是给和我同年级的一位女生。
那位女生是住校生，暑假补完课得空回家呆几天。
女生家是农村的，白天父母在地里干活。
女生在家苦等一天，等傍晚母亲回来，怯生生地告诉她：“我不想读书了。”
母亲说：“你是不是脑袋有病？”
女生没有再争辩，南方庄稼人含蓄的性格让她纵使有再多委屈，也说不出口。
母亲吃完晚饭又去给父亲送饭了，庄稼人总有干不完的活儿。
当父母大半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发现女儿已经喝了百草枯。
在我们捐款的时候，这位女生已经肠道溃烂，身体机能衰竭。
没多久就听闻她过世了。
她短短十八年的人生，除了读书考大学，没有其他的选择。
她怕自己走出校园，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独立生存的能力。她也怕考不上大学，让含辛茹苦的父母失望。
于是她委屈自己，按照父母、老师甚至这个社会的意愿流着泪，咬着牙一天天活着，直到抗争无力，选择毁灭。
-02-
2008年1月，南方出现了低温雨雪冰冻灾害，全市交通几乎瘫痪。
我的感觉是那年真冷，真他妈冷。我浑身上下，包括心里，都冻得杠杠的。
校车全都装上了防滑链，开起来铁链子“刺啦刺啦”响，走得极慢。
原来每天上到10点的晚自习被迫取消，5点就放学了，为了让学生赶在6点天黑之前到家。
早上校车发车频次明显少了。迟到的同学也越来越多。
我高三时的班主任姓鲍，素有剽悍之称。
一天早晨，还有一刻钟开始早自习。那天我去得比较早，教室里的人稀稀拉拉。
只见鲍老师一手拎包，一手拿着脱下来的羽绒服风风火火就进了教室。她把东西往讲台上一放，大家齐刷刷望向她。
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太他妈剽悍了，这么冷的天，大家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都还透心凉，她却衣着单薄还冒着热汗。
鲍老师开口了：“以后不允许有人迟到。没坐上车就走过来，我就是走过来的。”
大家都惊呆了。学校在郊区，离市区距离超过5公里，是一条很陡的上坡路。更重要的是，道路结冰，十分湿滑，走路极为不易。
但是从那以后，大家是真真不敢迟到了。
-03-
3月份，天气刚有好转。又一枚炸弹在校园炸开。
小神童不见了。
这位小神童比我小一届。
我有个和她同龄的表妹还在读初一。
这位小神童我十分熟悉，因为我早就在报纸上看过她的报道。她的父母都是镇上的老师，她从2岁开始上学，13岁就考上了市重点高中。
我在学校经常看到她，扎着细细的羊角辫，个子小小，下巴尖尖，明显比同龄人要稚嫩很多。
从她课桌翻出遗书以后，学校开始抽池塘的水。校内校外一共三个池塘，学校操场变成了临时蓄水池。
在抽完第三个池塘的时候，发现了小小的她。
她投湖的那个池塘就在她的教室旁边，是平时各个班级倾倒垃圾的地方，池水又脏又臭。
她只是没来上晚自习，留了一封信，给好朋友留了一本书，便走了。
她那么坚决地、悄悄地把自己投入这个并不干净的池塘。
她在被水淹没的时候一声未吭。其实她只要呼喊一句，教室里的同学就能听到，但是她没有。
遗书中，她说自己最近老看课外书籍，在第三次被老师看到以后，她做出了这个决定。
我知道原因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她一定是因为生活得太累了。
即使只有短短的十四年，她也没有过一天自由。
她努力学习，努力成为天才，努力达到各种期望，这些让她苦不堪言，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即使还有一年多时间，她就能解脱，但是她也不要再等，将自己的生命定格在黎明的前一夜。
-04-
5月12日，相信谁也忘不了这一天。
那时候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高考了，班级的学习气氛异常紧张。
那天下午，我们正在上政治课。突然感觉凳子在晃动，我以为是后面的男生没事儿在踢我的凳子。回头看，发现他的脚很规矩地放在自己桌下。
我不禁感到纳闷，又四下寻看，结果正好和同桌撞到了头——显然她也在寻找桌子凳子剧烈摇晃的原因。
“老师，你的手机在响！”有同学喊道。
老师刚拿起疯狂振铃的手机，又有同学喊道，“老师，电视机摇得好厉害！”
我们又把目光集中到悬挂的电视机上，只见硕大的电视机剧烈地左右摇晃，电视机下面的饮水机也在摇晃，桶里的水汹涌地撞击着桶壁。
“这座楼该不会要塌了吧？”有同学紧张起来。
我们这才回过神来，怎么办？
老师赶紧下命令：“大家赶快到操场上集合！”
我们连忙向教室外涌去，每踩一步晃动的地面都让人感到胆战心惊。
到了楼梯口，发现不仅是我们班在往操场赶，所有师生都在“逃生”。
到了操场，又发现不止我们文萃楼，还有文华楼、文英楼、文汇楼的学生都聚齐了。
这时候校长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来，“同学们不要着急，按升旗的队形站好，事情的原因还不清楚，请大家静心等待。”
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广播解释说四川汶川发生了地震，波及到我们。目前还有没有余震不确定，所以下午在校园里自由活动，不要接近任何建筑物。
于是我们借着灾难的时间有了半天的闲暇，成群结队在校园里晃晃悠悠地踱步。
第二天从网上、报纸上看到汶川地震的相关报道，我们才得知事情的严重性。
接连的几天，我们都在看报、痛哭、捐钱、捐物、奔走、号召中度过。
一向对我们学习紧逼的班主任也每天直播汶川救灾的最新状况，宣扬地震中的救人义举和感人事迹。
鲍老师说，“一个学生，如果对地震惨剧漠不关心，即使成绩再好，也是个心智不完整的人，这样的人有什么用呢？”
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回忆起来的班主任语录。
-05-
汶川地震之后，天气一直不好。几乎每天都在下雨，没几天晴朗的天气。
我的心情也像那坠落的雨滴一般，每天都down到极点。
我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
俗话说“百日咳咳百日”，但是过了一百天我的咳嗽也没见好转，嗓子嘶哑到无法发声。
一天下午，突然又刮起妖风，乌云压顶，摇摇欲坠，又下起了暴雨。
这一年经历了太多这样的天气。然而当玻璃被砸得“哗啦”一声巨响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这次下的不是雨，是冰雹。
同学们开始恐慌，班主任赶紧让大家把所有桌子和书本都推到教室中间，以免被风雨和冰雹打湿。
大家把东西都堆到一起以后，围成一圈开始颤抖和恐慌，胆小的同学开始掉眼泪。
6月飞雪，必有奇冤；6月飞雹，我相信这冤屈已经感天动地了。
-06-
不久，在一个大雨磅礴，白天阴沉得如黑夜的日子，我走进了高考考场。
高考结束后，我才得知隔壁家视我如己出的爷爷已经过世了。
高考前两天我下晚自习回来发现爷爷家的客厅里燃着让人感觉怪异的红色烛光，我从玻璃门往里看，模模糊糊没看清是什么。
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的灵堂。
高考之后报志愿我又掉档了，后来又进行再次补录，其中曲折让我一度难过到吃不下饭，离家出走又丢了钱包，哭哭啼啼好几天。
折腾了两个多月以后我到北方的一所高校报到去了。
虽然离家远，但是我瞬间爱上了北方的晴空高照。
于是，那段黑暗的日子渐行渐远。
时隔多年回忆起备战高考的那一年，我在想，我是靠什么熬过来的呢？
也许，是三两知心好友的互相扶持和鼓励。
也许，是父母的隐忍、关爱和期望。
也许，更重要的是，自己不妥协不认输的内心，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
如果未来等我有了孩子，我一定会带她多看看外面的世界，给她更多选择的机会。
这样当她迷茫、痛苦、彷徨的时候，她会记得拂去乌云，还有另一片晴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