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过年,意味着新衣服,新鞋子,放小鞭炮,吃刚打的年糕。被妈妈拉着去买年货,大扫除。
除夕那天,花上一整天准备一顿晚饭,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后,一家人坐下来团团圆圆,说说笑笑吃一餐年夜饭。
吃完饭提着一个小灯笼走家串户,小伙伴们一起打打牌吃吃夜宵守守岁。
正月初一大早去上坟,给祖宗拜年。正月初二开始往舅舅姨娘姑姑家拜年,吃好吃的,领红包,回来上交红包。初十开始操心寒假作业,期待元宵,然后开学。
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年味儿,只知道很多东西过年才会有得玩:一盒一盒的小鞭炮,虽然我从小都不爱玩,但偶尔也会买一两盒来图个响儿。很多东西只有过年才会有得吃:年糕,鸡蛋糕,腊肉,茶叶蛋,整只的鸡鸭,整只的羊,整个的大猪头,猪尾巴……
十五二十年前的农村孩子,平时真的吃不到茶叶蛋,谁家也不会平白煮茶叶蛋来吃。小的时候吃的很多的是“鸡壳”,就是把鸡腿和胸脯肉都挖去的一个鸡架子,或者是鸡爪。
年味儿,就是在吃和玩中咀嚼出来的。
吃的时候,玩儿的时候,有人,一群人,就热闹,又吃着平时吃不到的食儿,见着平时见不到的景儿,自然就有味儿了。
比如“大屠杀”。
进入到腊月底,鸡鸭鱼鹅自然不必说了,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鸡鸭在这十几天被一刀一刀抹了脖子,又被人倒提着放血到装着盐的碗里。常常有技术不好的人,没割对地方,简直要把鸡脖子都切断了鸡还没死成。也常常见到被割了一刀的鸭子振翅就飞走了,跑出上百米才被众人抓起来再挨一刀。欢声笑语,有笑这家人技术差,有笑这鸭子被割了一刀还在飞,有笑那拿刀的人满脸的鸡血。
场面稍微壮观一点的是杀猪。三四个男子死死地按住猪的四条腿在一条长凳子上,杀猪的拿一把锋利的尖刀一刀捅进脖子,鲜红的猪血登时流出来,冒着热气流到准备好的木盆里。放干了血,把死猪放到滚烫的开水里——死猪不怕开水烫,这话完全不对。开水一趟,用一个方方的铝片,次次次次刮掉一身的猪毛。若是不过热水,这猪毛可是刮不下来!套绳索在猪的两条前腿上,架起来就可以开膛破肚。主人家把猪肝猪腰一干内脏炒了,割一条好肉炒了,款待帮忙的四邻。一时间酒肉起来,就聊起一年的工作,一年的收成,一年的趣闻,也聊起家国天下事,谁谁谁当皇帝,谁谁谁做贪官,谁谁谁赚了多少钱。
杀猪饭,是天下最好吃的饭!
除夕前要祭天:一个大猪头,一条猪尾巴,一副猪大肠,一道猪腿肉,一只大公鸡:当然都是熟的。然后一碗大米,一碗黄豆,一块年糕,四样水果。两根红蜡烛,三支清香,四杯米酒,朝天三拜:老天爷,感谢这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老天爷,感谢这一年团圆丰收!老天爷,保佑来年更加美好!鞭炮声此起彼伏,声声不绝于耳。
年三十放的鞭炮纸屑,不能扫掉,要到初二才能清扫。红纸屑,瓜子壳,积得越厚越好,寓意来年发大财。
正月里各处拜大年,大酒大肉,虽然不至于喝到吐,但总要喝到高兴,然后踉踉跄跄骑个自行车或者摩托车回家去。
有些年份正月里还要舞龙灯,那场面,四邻八乡的人都跑来看,都把家里的长板凳拿来舞龙。板凳龙灯,从前的传统是家家户户出凳子,户户家家有龙灯。
这是年味儿:年味儿都是人折腾出来的,所以过年很累——如果过年是好好休息,怎么会有年味儿?
自家不养猪,养猪不屠宰,鸡鸭有流感,鞭炮怕污染,吃肉要三高。这些全没错。但世界上的事情,都是有得必有失的,哪里能既现代化又有年味儿呢?开着汽车去拜年,自然就少去了大伙儿走路或者骑自行车慢悠悠一路聊天不觉到了的乐趣。
说白了,年味儿这种东西,在很大程度上和现代化生活方式背道而驰,和物质生产大丰富难以并存。天天有肉吃的人,过年吃块肉还有什么特别?天天看晚会的人,春晚却有什么好看?天天开小车、雾霾怪鞭炮的人,烟花还会美丽么?过年也追求安静的人,唧唧呱呱的团聚和热闹,简直就是一种惩罚。
没有了热闹和喧嚣,没有了东家看杀鸡西家看宰猪,没有了“封建迷信”的仪式,没有了品尝稀缺的满足感,贴个对联,唱句“恭喜恭喜”,永远也弄不出年味儿来。
要么守着那些“有害”的“落后”的习俗和习惯体味一点儿年味儿,要么就别怪过年没年味儿。
天底下的事儿,有几样是得两全其美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