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点，学校临时短信通知要开动员会。

从床上挣扎起来，我和老妈带着达达忙不迭得出门，熟悉的早餐店里，达达慢吞吞地吃着饺子。

眼看时间赶不及了，“达达你先在这吃着，妈妈一会儿来接你。”

说完我拉着妈妈去学校了，因为办公室里有些书太沉了，要妈妈帮我拎回来。

可谁曾想，学校大门居然还没开，门卫也不知去哪里了。

心焦气躁，“妈妈，你赶紧去帮我把达达接过来吧，我怕她着急了，她挺容易急的。”

继续苦等。妈妈却满头大汗、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找不到呀，我到处找不到达达。”

什么？！我忽然意识到，天啊，这个城市妈妈才第一次来，我怎么会蠢到……

脑子像是溺水了一般，脚步飘忽在云里，我怎么这么蠢，这么蠢，达达有什么我也不要活了……

凭着最后残存的意志，走着跑着，跑着走着，不知过了多久。

“达达！达达！”是妈妈的声音。

是，达达，她穿着熟悉的纱纱裙，坐在熟悉的早餐店里，熟悉的那张椅子上，正歪着头朝着我微微笑呢。

我一下子昏了过去。

原来是一个梦。

达达在身边，黑暗里蜷缩着，像一匹小马，睫毛微微颤动，呼吸调匀。

猪队友睡得呼呼的。

凌晨5点，一如既往，天下太平。

眼泪忽然就涌上了眼眶，如果所有人的逆境，都能“如梦方醒”，该多好。

不知第几次做这样的梦了，第三次？第四次？

这肯定是最最可怕的梦，没有之一了。没有达达以前，做过最可怕的梦也无非是高考。

忘写名字，记错时间，走错考场，脑子空白……

这次又是怎么了，做这样的梦？

忽然想起来，昨天傍晚散步，附近商场里有一个6层楼高的室内大瀑布。

我们正在6楼的景观台。

达达一看到瀑布，欢跳着跑到景观台尽头的玻璃栏杆前，伸手要她爸爸抱起来看全景。

脑子里忽然浮现某个新闻，顿时缺氧。“不可以！”爸爸当然微笑地拒绝了她。

我跑了过去，蹲下来跟她解释：“达达，抱起来很危险的，这里可是6楼啊，就像狮子王里的悬崖那样！“

“掉下去……就像木法沙一样摔死了是吗？”她瞪着大眼睛，倒一点不避讳。

“是的。”我说。

站起来，看着6层楼的瀑布倾泻而下，那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的牛顿定律使我四肢发虚。达达真的知道牛顿定律吗？

“我脚软，我先走了！”

达达站在玻璃悬崖前，小身板一挺。“我比妈妈勇敢，我的脚都没有软。”

安全是最后的红线，必须谨慎。

而恐惧，是一种本能的保护。所以大S说，“要尊重自己的恐惧”，以前我认为是胆小鬼的借口，现在我觉得是有道理的。

其实，当单身汉的日子里，我胆子还是挺大的，“可上五天揽月”，毕竟我有个刑警老爸。

但有了达达以后，恐惧高度、水、火、五斗柜、尖角、大面积玻璃、无栅栏飘窗、无护栏的床、果冻、枣核、花生……

已经内化成了生理反应。

到一个新地方，就像雷达一样搜索附近存在危险的可能性。

尤其是电梯附近。

我带着达达到商场的扶梯旁，对照着安全标识逐条解释，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

“妈妈，洞洞鞋为什么不能穿啊？”

“洞洞鞋是软底的，软底鞋容易卷入电梯边缘里。”

“妈妈，拖地裙子也不能穿吗？”

“当然，上次你穿汉服，我不是让爸爸抱你上扶梯的吗？长裙子也容易卷进去。”

尤其是车辆附近。

进停车场必须牵手，实在没办法牵手的时候，拉着妈妈的衣角也可以。

过马路时必须牵手，走斑马线，绿灯亮时方可匀速通过。

宁等10分钟，不抢1秒钟。

这些安全守则，达达已经形成惯性。

她会监督我们，假如进入车库我没有第一时间牵她的手，或者奶奶没等绿灯。

她会停在原地大喊，“牵手！”“等绿灯！”

因为自己开车，对视线死角和反应延迟深有体会。

所以当初在选择新居的时候，首先排除了人车不分流小区，尽管它极具吸引力。

就在前不久，曾经居住的小区附近发生了一起事故。

新闻标题：凤凰岭路发生一起让人痛心的交通事故，一名9岁的小学三年级女生在回家路上，被一辆越野车撞飞数十米，不幸当场身亡！

知情人说，事发当时，肇事车辆沿最内侧车道快速行驶，在接近斑马线时没有减速，结果撞上了即将抵达安全岛的女孩，现场甚至没留下肇事车辆制动的痕迹。

这条马路是双向八车道的快速路，马路两边正好是两个密度非常高的大盘，附近又有小学名校。

两年前，马路对面的大盘尚未竣工，但绿地和游乐场已经建好，我有时也会带达达去溜达。

那时仅有斑马线，还未设红绿灯。

每次过马路时，我都觉得自己像一只沙漠里的细尾獴，警惕的四处远眺。因为来往车速太快，只能把达达抱在手里，又因为必须确认来车减速，每次过马路通常都要等很久。

后来大盘竣工，附近高速路口开通，快速路的车越来越多，红绿灯增设，我们也搬家了。

这个令人紧张的斑马线，还是出事了。

所以，尊重自己的恐惧。

但最可怕的还是走失。

水，火，高空，电梯，马路都是短暂的情境，但走失的危险却隐藏在许多地方。

买了各种定位器，防走失绳，但小娃娃抵不住对新世界的好奇，稍不留神就蹿了出去。

曾经有几次，在超市的货架旁，只看一眼牛奶的功夫，达达就不见了，理性告诉我她不会走远，就在附近。可还是无法控制的慌张。

一眼一万年的慌张。

一排一排的货架，是世界上最致命的阻隔。

还记得那只吃竹子的大熊猫吗？

一遍遍看，笑出眼泪。

只要她的身影，没落在自己的眼睛里，就如这般忽然发怔。

新闻里的保姆打孩子，继母打孩子，拐卖孩子，当街抢孩子，电梯坠落，高楼坠落……看一片片乌云如何将那些孩子带走。我想，我没有犯错的机会，这是最后的红线。

达达小婴儿的时候，我半夜时常惊醒，爬过去摸她的鼻息，帮她掖被角竖围栏。达达两岁了才第一次出差，以为会开开心心，结果却哭着失眠，因为半夜依旧乍醒却一下没摸到娃，以为孩子丢了。等她会跑会跳了，接触世界的圆周越来越长，我总累得在她身后气喘吁吁。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失掉所有控制。

总有一天我不能再保护她。

总有一天她拥有的只有自己。

只能在当下不断总结，先安抚自己内心的恐惧，再平和坚定地教给她自我保护的方法。

她对于陌生人的警惕心大概是这么来的。

说起这警惕性，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达达每次到了新环境，一定会首先“冷眼旁观”，且从不吃陌生人给的食物，即使我说可以，她也不吃。

两岁半时她第一次上金宝贝的独立课，老母亲只能在外面守着。课中老师们给小朋友们派发小蛋糕，所有小朋友都抢着要，只有达达一直摇头，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她也不始终吃。老师惊诧万分，那可是奶油！小蛋糕啊！我也很奇怪，她却俯在我耳边说：妈妈，我不能吃陌生人的食物。

这件事，足以说明达达是一个谨慎而听话的孩子。

即使在梦中我也完全知道这一点。

她是值得我信任的。

有时，我也反思自己，这样的谨慎，是不是会导致她接触这个新世界比别人慢一些？

但，慢一点就慢一点吧。

不需要做天才，也无须左右逢源，只要内心平静，就是最大的幸福。

父母想做的，就是不计一切吹散可能飘来的乌云，希望这世界待你始终晴朗。

但父母能做的，又还有多少呢？

凌晨五点，梦中惊坐起。

弗洛伊德说，梦是自我对机体潜意识情绪的宣泄。

我在宣泄什么？除了瀑布前的恐惧。

埋藏在潜意识深处的，对于幼年时父母未曾能及时提供保护而导致的恐惧。

像被放逐荒野的流浪者，即使手中握着世界，也始终认为自己不值得被爱，只好追逐风与星辰。

直到有了达达，才有机会重新再现这段生命历程，在这生命历程中疗愈自己。

星球不必流浪。

爱，才是维系宇宙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