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

  早上五点半的闹钟将我唤醒,我眯着眼睛强撑着坐起来,昨夜十二点种才躺下,头脑现在还有些晕乎乎的。我朦胧间在想自己不是才刚刚睡下吗?闹钟怎么就响了?

  脸池放满水,将脸整个的浸入,顿感清醒。洗了漱,搽了点乳液,梳了梳头发,我看着镜中自己的有些疲惫的脸,眼皮快速的跳着表达着不满。我拧了下左臂,暂时的有了精神,我提起门边昨天收拾好的行李箱向车站出发。

  “步伐要再快一些,还要坐五十分钟的地铁呢!”我提醒着自己,开始小跑起来。

  到了地铁我才发现,我起的并不算很早,因为站台前已经有零散的人在候车了。他们看上去都很漂亮而又精致,女人们画着妆穿着漂亮衣服,男人也都是西装衬衫的打扮的很精神。我拿起手机照着自己,脸色暗沉无神,一脸厌世般的表情。

  车厢没有座位,我靠着门闭上眼睛休息。我在心中想着:已经三年未回去了,不知家乡的事物可曾变化?家人变成了什么模样?三年前那个秋日下午,舅舅家的堂兄来接我去上海。

  “嗬!你是不知道上海是多么繁华!高楼大厦,影院商场,大上海的花样多的你都想象不到!”堂兄将我拉直一旁,靠在我的耳边挤了一下眼睛说道:“而且上海有全中国最时髦的姑娘!”

  他请求我妈同意我跟他去上海打工,他的嘴巴不停的张合着,连珠炮似得夸着上海的发达与富裕,又接连的排着胸脯保证绝不让我受苦吃亏。

  “我可是把咱家磊子当成亲兄弟,要换成别人我还不想带他呢!磊子念个大学,总不能在家里当农民种地吧!”

  妈的脸朝一边扭着不去看他,但我知道她的纠结,她是想让我出去闯荡的,但眼神里却是满满的不舍。

  “磊子!跟你哥去城里吧。”直至我收完行李坐上堂兄的车,妈就只说了这一句话。

  她把我的行李装上车,往我的口袋里塞了一包东西。那是她种地换来的钱。

  下了地铁,到了火车站,眼前是拥挤无边的人海,每个人都很匆忙着急的样子,手中拿着票子在找着对应检票口。人群中还有些金发碧眼高鼻梁的外国人,他们肩上都背着硕大的旅行包,拉着大号行李箱。

  我仿佛陷入了孤独的深渊中,寂寞和无助的感觉冲进了我的心。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的人,让我想到自己只是这个大世界的一颗螺丝钉,由此又联想到对于未来的无望和孤寂。再怎么努力奋斗也注定是要回到乡下的,而三年的城市生活已经冲淡了我对家乡的记忆。

  这次回乡,唯一让我内心有所波澜的也就只有在老家的妈了。

  三时四十分的高铁到了市里的火车站,我出了站,眼前尽是一块一块的绿色铁皮,上面挂了一张正在施工改造的条幅,铁皮上贴着车站改造后的理想图。烈日当空,没走两步额头已开始流汗,我掏出口袋里的纸巾擦拭着。工人施工的噪音让人心中更是恼闷。

  车站前的整个广场几乎都被绿色铁皮包围了。外面只有一些来接车的人,骑车电动车或是开着轿车。还有两三个贩卖盒饭饮料的小贩,头戴着宽沿的防晒帽直盯着路过的人,希望能做成几单生意。

  坐了那么久的车,又顶着那么大的太阳,都想着快点回家,谁会去吃他那没有滋味的盒饭呢?

  我走到旁边的汽车站,我要转大巴回乡。大巴又要坐两个小时,不吃点东西怕是不行的,于是买了两块面包匆匆吃下。

  坐的还是上学时回乡常坐的那辆车,司机也还是那个圆脸光头的男人。他接过我的票撕掉票根给我就扭过头去了。

  车座是被改造过的,座位之间的空隙只能刚好放下一双腿。狭窄的空间一会就坐满了人,车厢成了一个烤箱,我靠在座位上,后背瞬间就被汗湿了。前面坐了一对情侣,一副耳机一人戴一只在听着音乐,女孩靠在男孩的肩上,我想,恋爱是可以让人不怕热的。

  戴上耳机,音乐声将我跟吵闹声暂时隔离。

  不觉的就睡着了,醒来看了看时间,快三点钟了,应该也快到了。我看着窗外的景物,已经到了乡下了,一块块的农田里已经插满了秧苗,一片片都是绿油油的,这倒是让我的心情愉快一些。

  大巴车停在村口,仅剩的几个人都下了车,再往前就不送了。那家属早已在等着了,长久未见,他们的脸上洋溢着重逢的喜悦。

  别人都被家人接走了,只剩我了。

  村里的水泥路已经铺了好几年了,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工程本身的的原因,每隔两步便有几个大大小小的坑。这条路上本来种着很多粗大的树,在我中学时就全部伐掉了。我现在就走在这两边全是农田的路上,没有任何可以为我遮阳的东西。

  有几个骑着电动车的老乡从我身边过去,他们都盯着我的头发看,因为这乡下从来没有留长发扎辫子的男孩子,我的出现让他们感到稀奇。

  路边多了不少别墅型楼房,高的有五层,低点的也有三层,那外面用的是金色的砖,大门也喷的金色油漆,所以那房子看起来是很豪华亮眼的。

  在这群楼房中夹着一座平房,前后各两间房,中间有一个小院子。水泥墙皮已经脱落了一些,红砖一斑斑的外露着。前屋的门是半掩着的,满屋子满院子的都是乳色黑色的鸡屎,一股刺鼻的羊粪味冲进鼻腔。我喊了一声,没有回应。走进我的房间,行李放好。床铺理的整齐,书桌也很干净,上面还贴着我儿时买的明星海报。

  “找谁啊?”是妈的声音。我笑着和她打招呼,她稍楞了片刻,那是在将此时的我和三年前的我做对比。三年,我的长发已经及肩了。

  “哎呀,你怎么留了这么长的头发啊?男孩哪有这样的!”妈没有生气,而是笑着嗔道。她拉着我的手,抚着我的头发,把玩一样玩意似得笑着。

  “小时候我就把你当闺女养,这下可真如了愿了!”

  我也笑着,任由妈抚着我的脸。她拉着我坐在小凳上,问我坐什么车回来?回来待几天?我都一一作答。妈对我的回来感到惊喜,眼睛黏在我的身上。我只跟她对视了几眼。妈的头发也还是黑的,皮肤却变得黝黑粗糙,穿着体恤短裤,胶鞋上面沾着泥。她是刚做完农活回来。

  “我去把菜园里的杂草除了一下!”她甩掉胶鞋,在水管下冲了冲脚,换上拖鞋。

  “呀!磊子回来啦!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姑娘呢!”隔壁家的吴大姐挥着扇子就进来了。我对吴大姐的印象很不好,因为我少年时去放羊,将两只羊放落了沟里正巧被她看见,她掐着腰在那里哈哈大笑,羞得我脸上立马发起烧来。她不仅当着我的面笑,还跑到村里的其他人家去宣传,然后在和其他妇女一起掐着腰笑。所以我是不喜欢她的。

  她盯着我的头发笑道:“这么长的头发!真的像个丫头!”她并无恶意的调侃,但我还是有些不自在。她我问了一些工作怎样之类的客套话,我也都回了她。

  “我去菜园里拔点青菜,晚上下面条吃,明天再上街上买点好菜!”妈拿个篮子起身说道。

  肚子有些难受,起身去厕所,还没走到厕所门口就有一股刺鼻的恶臭穿来;农村用的还是茅坑,所有的粪便尿液都集中在一个大的粪缸中,长久腐烂发酵的酸臭味招来成群的苍蝇和蛆虫。用纸巾塞住鼻孔快速的解决,逃离似得离开这散发恶臭的地方。

  坐在儿时的床上,感觉时间匆匆而过,从小学到大学再到现在过得是那么的快,又想到自己现在并没有什么成就,只是上海一家杂志社的普通员工。我对现在的生活并无不满,但是每想到自己并不属于城市终是要回归农村的,这时的心情就无比无奈,不甘平凡却又没有什么比别人要特别的地方。于是转念一想,还是过着普通的生活。

  “你回来的刚巧,明天楠楠家小儿子满月酒,你也去凑个热闹!”夕阳的光是漂亮的橙色,微风吹在身上很舒适,我和妈坐在院中吃着面条。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晚上睡觉,妈给我换了一套新的被褥,铺上凉席。离家三年,回到成长的环境中,儿时的回忆一股脑的涌上心头。

  八点多钟起来,吃了稀饭咸菜,去田地里溜了一圈。两条河沟上漂满了绿藻,垃圾和废品随处可见,泥路上满是鸡鸭的粪便。插秧的日子也过了,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绿色秧苗。清爽的晨风吹在身上,太阳躲在云的后面伺机突然出现在正空。遇见一个邻居给农作物浇水回来,她惊于我的变化,又感叹时间飞逝。

  满月酒在县城的酒店,十多个亲戚坐上包来的中巴车赶过去。车内也还算干净,但没有空调,座位已经被烘烤的烫人,加上一群阿姨的唧唧喳喳声,更觉烦。我站在门边,等候着长辈上车,挤出笑容和他们打着招呼。这些亲戚也都是分散四处,难得聚在一起,于是大家欢闹着,笑着。车窗大开着,风吹进来瞬间凉爽了很多。

  县城看上去和乡下的区别不过是多了些楼,垃圾和灰尘遍布满地。那酒店也不过是一家三层楼的饭店,订的包厢在三楼,装修倒是豪华,大理石的墙壁和地板,璀璨的吊灯亮着耀目的光。分了两张大桌,气氛倒是很热闹。

  我是在楼道里碰见小丽的,她在这里做服务员。她穿着统一制服在收拾别的包厢,我看着她,脑中浮现出在学校时她白皙的面孔,浓黑的头发。

  “小丽。”我喊她,她转过身来惊讶的望着我。面对我这个多年未见的恋人她有些尴尬。她就那么站着,微微笑着,也不说话。我也不知要说着什么,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我跑出酒店,打车去到车站,买了最近班次回上海的车票。

破落的老屋,门已多年未开
插满秧苗的农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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