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礼物
出门前,我把那个木盒子锁好,把它放进抽屉,再把抽屉锁好,起身踱步,再把房门锁好。这样我手里就留下三把依次相差一个规格的钥匙,我从裤兜掏出一个新买的简约的钥匙圈,将这三支钥匙穿成一串,重新放回裤兜,然后离开。
至于那个木盒子里有什么东西,至于我为什么要上三把锁?
答案是:木盒子里装满了一些我称之为礼物的小物件。而上第一把锁,是因为它们平凡却珍贵,上第二把锁,是因为我想独自占有、欣赏那盒礼物,上第三把锁是因为我要离开,并且我懂得出门前要锁门防盗的常识。
那个木盒子只有几个立方英寸大小,仿古做旧,略微散发出不知名的木头味道。盒子里面叠放几样我称之为礼物的小物件,分别是:一张我三四岁时的照片,因了当时未经过胶,至今泛黄模糊;一条红领巾,因了许久未经漂洗,红色上泛有发霉的黑色;一张“三好学生”奖状,因了时隔久远,它的对折处有些许破损;一本同学录,因了价格略贵,保存得还算好;一只会唱歌的陶瓷公仔狗,因了纽扣电池生锈,狗狗“咿呀”几声就歇菜了;几支造型别致的签字笔,因了当时作业成堆,它们的笔芯早已在题海中挥霍完毕;两本初、高中毕业证书,因了颁发日期不算久远,它们显得鲜艳崭新,并且校长的签名遒劲有力,钢印力透纸背。
这些小物件看起来貌似很普通,根本不算是什么礼物,给人感觉就像是一堆旧物堆积、存放于一个收纳盒里,紧接着把它们上了几把锁,然后就把它们当成宝贝。但之于我,这些小物件,伴随在我成长过程中,是我自己或者身边的人给我的馈赠,是一件件珍贵的礼物。它们看起来普通,普通得相机“咔嚓”一声就可以捕捉到,普通得随便找一家杂货店就可以选购到,普通得生日吹个蜡烛伸手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获得,普通得考试考个班里前几就可以拿一大把,普通得混完校园生活就可以轻松拿到。然而,之于我,它们不仅仅是这些浅显的表象,其背后所承载的故事、经历,假如现在我仿照编年体史书那样以时间的先后为维度将其串联起来,这恰恰是映射我这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这犹如一个代数知识点——函数及复合函数。一个个特殊的时间取值是自变量X,与其对应的Y值是一件件普通的小礼物,Z值分明就是在获得礼物的片刻所收获到的礼物背后的东西,它可以是一个故事、一段情谊、一个历程。我把这些点画在坐标系上,画成一个散点图,从它身上可以看到我成长过程中的印迹:
第一个点,是一张我三四岁时的照片,照片些许泛黄,但可以看到我当时身上裹着好几件衣服:最里面是圆领卫衣,接着是毛绒马甲,外面是厚重的大棉袄,配上一条纯色棉裤,我怀疑当时棉裤里还被老妈套件小秋裤,脚着一双略显笨重、鞋底有亮丽跑马灯的球鞋。照片里的我,其整体感觉就是我是一只可爱、胖嘟嘟的粽子。孩提的记忆有点断片,后来我妈说是那时我生日,切完蛋糕后就带我去附近照相馆拍照留念,供我懂事后回忆,这算是一件小礼物,尽管我想不起来拍照当时的情景,但从这件小礼物上看出家人对我无微不至的爱,他们怕我受冻受寒,把我裹得严严实实,他们怕我受饥受饿,把我养得肥肥嘟嘟。
第二个点,是一条红领巾,至今它陈旧发霉,但当时高年级的哥哥姐姐帮我戴上时,它鲜艳崭新,我站在国旗下宣誓,光荣成为一名少先队员。之后每天出门上学前要做的事就是佩戴着它,由一开始爷爷的大手牵着我的小手,到后来我和邻家小孩结伴同行,到后来小升初,上学不用佩戴红领巾,在那段时日里,它分明就是学校送给我的伴随着我慢慢长大懂事的礼物。
第三个点,是一张“三好学生”奖状,尽管至今已破损,但同样是鼓励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奖赏礼物,它背后映射的是我在多少个夜晚里,关掉动画片或者结束过家家,坐回写字桌,写拼音,列竖式,背口诀,争取取得好成绩的学习片刻。
第四个点,是一本同学录,上面写满了小学毕业时同学们对我的留言寄语。那些同学录上的“问答填空题”,他们用稚嫩的文字填上,我每每翻阅那些“答案”,总会不禁地笑,例如,有这样的“答案”:QQ:“QQ是什么东西”;血型:“去问我家的蚊子”;还有略显浮夸的留言板:“多少风雨一起走过,多少艰辛一起度过!”,“今夕离别为未来,他日重逢必辉煌!”,“愿我们友谊天长地久,永远做个好朋友!”,尤其是那个“久”字的最后一笔,他们故意将它拉长,像画上一艘船去载着“永远做个好朋友!”这个分句。我收获到的不仅仅是这本写满赠言的本子,不仅仅是这份小学毕业前的礼物,还有着正如那句坐在“久”字最后一笔的船上的字面所写的“永远做个好朋友!”那样的两小无猜的纯真友谊。
第五个点,是一只会唱歌的陶瓷小公仔狗,是我的好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尽管狗狗现在电量不足、不会唱歌了,但我们友谊犹存。
第六个点,是几支造型别致的签字笔,是我买给自己的礼物,它们伴我在题海中漫游,当我做题疲倦之时,看着它们,唤起解题灵感思路。
第七个点和第八个点分别是初、高中的毕业证书,它们是学校送给我的、标志着我顺利毕业的礼物,它们就像歌曲中的起承转合,就像网络中的节点,它们完结我之前的学习生涯,它们告知我要奔往更高的年级深造、出发去远方。
这些小物件拼凑成一个个经历,这些小礼物编织成一段段回忆。我从回忆中醒来,出门前,我把那个木盒子锁好,把它放进抽屉,再把抽屉锁好,起身踱步,再把房门锁好。这样我手里就留下三把依次相差一个规格的钥匙,我从裤兜掏出一个新买的简约的钥匙圈,将这三支钥匙穿成一串,重新放回裤兜,然后离开。
我要去哪里,我为什么不把木盒子一齐带走?
因为我要去远方,因为那个木盒子已经装满了,我要重新去买一个木盒子,去装下现在、未来路上自己、别人馈赠给我的礼物,我知道那个散点图上的点还在延续,接下来的点,可以是大学毕业证,可以是荣誉证书,可以是结婚证,可以是房产证,可以是存折,可以是孩子的出生证,可以是全家福,可以是孩子的奖状,甚至可以是我的遗嘱,也可以是透明的空气。
在这一生中,有太多随着时间推移而收到的这样那样的小物件,它们是馈赠,是礼物,我们把它收藏在一个个木盒子里,盒子装满就上锁,重新买一个继续装填。等到未来的某一天,你拿起那串崭新的或长锈迹的大大小小的钥匙,打开那一个个木盒子,拿起那一件件珍贵的礼物,足以回忆这一生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