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
我有一发小儿,男,名叫王春花,据说是为阴阳调和,五行兼得,所以起的这个名字。
当然他也没有辜负这个名字,从小被人笑到大,为此这他也没少跟人干架。
至于我为什么跟他关系好,那还不是因为打不过他呗。
后来他高中还没毕业,就溜出国门去喝洋墨水了,毕业后回国在某小区里置办了一套房子,当了一段时间心理咨询师。
可能他天生就不是那种能被圈住,朝九晚五的人,没几年就不干了。
不得不说,这小子确实脑子灵光,当时也算是本地心理咨询师圈子里声名鹊起的新秀,有人觉得他挺可惜,他自己倒是无所谓。
因为本身热衷于一些超自然的东西,关店以后就开始打着自由摄影师的名号,满地球跑,去探寻各种乱七八糟的故事,比走近科学的主持人还爱走近伪科学。
家里人反正也管不住,也就由着他折腾了。说是尊重每个人的个性发展,在我看来,还是特么的底子厚。
因为天生的北方面食基因,他每出去一段时间,一定要回来靠吃面给自己充充电,初代碳水教父说的就是他。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要是连面都吃不上,那日子还是人能过得?你还不如把我关美利坚得了。
至于我呢,一个五流网络猎奇小说家,靠着基本不温不火的连载过活,平时就住他以前的店里里,美其名曰帮他照看房子,实际上就是蹭吃蹭住,以至于被他开玩笑说他称作寄居蟹。
每当他回来,我们总是通宵夜聊,他心里憋不住话,我也给我的小说偷偷素材。
这次回来,依照惯例,吃饭喝酒,聊天偷故事。
接发
“你知道人为什么脱发么?”王春花一把扔掉手里的啤酒罐子,趁我深思的时候又伸手从我面前掏了两根烤鱿鱼。
“快得了吧”,看着被他摸走的鱿鱼,摸着越来越高的发际线,我回怼的毫不犹豫,“你他娘的意大利炮是瞄准我了?”
他噗嗤一笑,“没别的意思!俗话说,发为血之余。气血好了,头发才好,我这次就遇到一件跟头发有关的事”
“你等等,等等”,我慌忙掏出录音笔,准备记录。
他笑着看我滑稽的动作,手上没停,又拉开一罐啤酒,大口入喉,缓缓说道:“我是半年前专程去的湘西,之前听人说过一个关于一个揭秘“湘西赶尸”的故事,据说真正的赶尸人后代已经没剩几个,我快马加鞭赶过去,希望能挖掘到赶尸人真正的秘密。”
“你又不是什么大记者或者著名主持人,人家凭什么把老手艺告诉你”,我不屑,再次反驳到。
王春花倒也不遮掩:“钱啊!我有钱,他有手艺,童叟无欺。现在这些老手艺几乎已经没人关注了,没有传承等老师傅走了,根儿也就绝了。难得遇见一个感兴趣的有钱人,不是坏事。”
面对王春花的坦然,我倒是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扯远了,扯远了”,王春花把话题带了回来,“进山以后,我寄宿在湘西南的一个侗寨里,比较不赶巧的是,那个据说是“赶尸人”后代的老汉,两个月前已经走了。虽然没了目标,但我这时候才有心情好好看看这个寨子。
王春花砸了咂嘴:“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寨子里人不多,年轻人多半下山进城务工,老年人看着几亩薄田,有的人家还开着民宿,说明这地方倒也不是跟外面隔绝,只是这些老人看起来非常特殊。”
王春花勾起了我的兴趣,他抿了一下嘴唇继续道,“你还记得某位大哥的生发广告吗?Duang,Duang的那个!寨子里的老人们就像是那样子,不,更夸张,我真的是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好的头发,无论男女都有一头乌黑的发丝。兰膏新沐云鬓滑,宝钗斜坠青丝发,大概形容的就是这样的头发。反而是年轻人则显的跟普通人一样,可能是因为我进山以来,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比较引人注意吧。民宿的老板,虎哥,我看不出他多大,只是所有人都叫他虎哥,他穿着一身民族服饰,包着头,这在当地很常见,尤其是民宿里,不失为招揽生意的手段。
他晚上主动过来找我攀谈,闲聊中,讲起我对头发的疑问,他告诉我这样的一个故事。”
我们这里的人,天生喜欢佩戴银饰,乌云踏雪霜,秀发绕银妆,一头乌黑真是美的让人着迷啊。
好头发靠养,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当年连饭都吃不饱,哪里养得起一头好发?
在那个年头,要是谁家的闺女能养出一头好发,可真是周围几十个寨子的小伙子都争相提亲,唯恐落后,一份丰厚的嫁妆是少不了的,大家争相摸索养发的秘诀。
据说,在清朝末年事情有了变化,当时谁也说不准具体的年岁,只是直到后来才知道山的外面有了天翻地覆的大改变,皇帝没了。
要从我们这里去外面,从古至今只有一条路,就是你来时经过的一线天,早年间的朝廷,也曾想要把这里纳田摊丁,可是过来收租的官兵被我们几个寨子联合起来活活打死了,再后来又有过几次剿匪,也因为不熟悉地形也我们被打退了,后来朝廷也就彻底对我们这些所谓的山中野人也就听之任之了。
几十年前,寨子里有个孤儿叫拉蒙,他父亲是寨子里的苗医,母亲是从山下掠来的,因为山里发瘟疫,他父母都死了,大家对他的父亲还是有些尊重的,所以一直也都帮衬着他。
只是他从小没人管教也确实沾染了不少坏习惯,倒是没什么大毛病,只是偷鸡摸狗这样的事不断,谁也受不了。寨子里的人到最后可能也是烦了,几个老人们一商量,联合大家就把他逐出了寨子。
被逐出寨子的拉蒙并没有走远,就在寨子不远处的林中,结了一个小小的吊脚树屋,直到有一天拉蒙回来了,据说他发现了他父亲留下来的方子里找到了一些关于养护头发的办法。
谁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父亲以前从来也没有提过关于这方面的东西,大家开始都不信。拉蒙跪在寨子门口,在自己额头上割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这在我们这儿是侮辱的意思,伤口越长,收到侮辱的意思越严重,他企图以这样的方式得到寨子里老人们的首肯,可是他是被大家联合赶出去的,又怎么会轻易让他回来呢?
没过多久拉蒙消失了,直到有一天他顶着一头长长的,宛如待嫁闺女一般的乌黑的头发出现了,他赤裸着上半身,身上全是血迹与泥污,听说是倒在一线天附近被人捡回来的,看来这段时间他过得并不好。
不过寨子里的人倒是不在意这些,大家一言不发,聚集在寨子门口,眼睛里流出的渴望我到今天都忘不了。那是山里的狼啊,闪着红光!
不过拉蒙的头发也真是太漂亮了,太阳光打上去,就像打在一面绸子上一样,乌亮亮的,反射着太阳的光亮。我敢保证,要不是当时寨子里的老人们都在现场,可能这群狼当场就要扑上去。
那天拉蒙是被侗老请回去的,侗老是村子里最有威望的人,有他做的担保,拉蒙回寨子显得格外顺利。
自从住在侗老家,拉蒙就没了动静,大家想方设法去打听,但是侗老什么也不说,大家也不敢过于纠缠。
僵局在森芈出嫁那天被打破了,她是侗老的孙女,据说提亲的人看了她的头发什么也没说,便答应拿出十匹公马作嫁妆。
这可是整整十匹公马,消息就像是一块生蛆腐肉,它慢慢的搅动着寨子里的气氛,人们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是都明白,这一定是拉蒙的功劳,随着婚期临近,围着它的苍蝇也越来越多。
终于侗老顶不住压力,他宣布拉蒙先生为了报答大家对他的养育之恩,决定在森芈出嫁的那天跟大家分享一些关于头发的事。
那天夜晚里,脚楼间张灯结彩,寨子中央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虽然森芈的婚礼但是她仿佛是透明的一样,人们死死的盯着站在一旁的拉蒙。
现场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静静等待拉蒙开口,“噼啪”作响的篝火,血红色喜字,乌发新娘,沉默的人群,还有被所有人目光圈禁的,一个光头少年。
此时的拉蒙早已没有了一头乌发,竟然成了一个光头,连青茬儿都没有。
他身前有一张尺寸见方的桌子,桌面上蒙着一张渗血的白布。拉蒙也没有说话,望了望周围的人群,竟然笑了起来,俯身掀开了白布,正中央是一张还在渗血的头皮。
拉蒙从短衫的口袋里掏出一瓶黑黑的油膏,轻轻地抹在头顶,油膏传出阵阵发腻的香味,闻起来就像是一块煮得半熟的油淋淋的肥肉,拉蒙紧接着拿起血淋淋头皮覆在了自己头顶。
拉蒙德动作仿佛勾起了森芈什么不好的回忆,她转身就吐了,不过这时已经没有人在意她了。
有人说头皮一下子就在拉蒙德头顶长和了,也有人说是慢慢长和的,总之那个过程已经没人说的清了,但是大家都忘不了,长和以后,拉蒙不断泛起的青茬,开始不断边长,像是纠缠在一起的章鱼的触手,每根都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样,逐渐长成了一片乌黑,直到长发齐腰。
后来听说头皮是鲁弟新下葬的小女儿,也是瘟疫。
于是鲁弟顶着全村人羡慕的目光,去侗老家里讨个“说法”,在侗老以两匹马和帮他大女儿接发为条件的说和下,鲁弟一脸喜气的回去了。
再后来寻求接发的人越来越多,只是拉蒙从不出面招待,接发时也不出声,有人说他被侗老药哑了,也有人说高人得道哪里还肯同凡人说话。
拉蒙一直住在侗老家,接受全寨人供养,作为补偿拉蒙会帮大家接发,最后不止年轻人,甚至是老年人都急切盼望得道拉蒙的眷顾。寨子里的人管神仙叫老师,后来“老师”竟变成了拉蒙一人的专属称呼。
可是去哪里寻找那么多尸体?以至于开始有人动起了歪心思,打起了外乡人的主意,这个寨子也慢慢地变成了一窝寨匪,为了守住秘密,侗老规定从此以后本寨只娶不嫁,违者断头取发。
虽然如此,通过不断的劫掠再加上会有意识的劫掠一些年轻的妇人,竟也还维持住了这口几百人的寨子。
听说拉蒙也曾劝过侗老,只不过根本没人愿意听他的罢了,说好听点他是被全寨供奉说难听点就是被囚禁起来了。
也有人怀疑其实拉蒙德神奇就在于那瓶神秘的药膏,也不能怪大家好奇,毕竟拉蒙从不出门,却让侗老给他提供大量的生食,据说是在取血,甚至后来侗老还会在劫掠时,主动取人血供给拉蒙,他倒也从不拒绝。
渐渐有人打起了神秘药膏的主意,有的年轻人想去偷看拉蒙配药,可是第二天尸体就躺在拉蒙德屋前,家人理亏也不敢做声,害怕惹恼了这个活神仙。
至于拉蒙自从那晚以后又变回了光头,虽然没了头发却好像不会衰老一般,这就更坐定了拉蒙老师的身份。只有有心人会注意到,拉蒙其实也在变老,不过比起常人慢的多罢了,头顶倒是一直没有头发,最多也就起来一层青色的发茬儿。
大家也曾将担心过拉蒙过世以后谁能继续帮大家接发,只不过拉蒙从不开口,再加上他也从老看不出苍老的模样,大家也并不好逼迫。
后来老蒋的部队过来详细剿过匪,天险相助,竟然也数次无功而返,老蒋荒唐,打算招安寨匪,侗老死了以后,他的儿子做了所谓团长,有了老将提供的新式武器,更是不可一世。
再后来不长眼的寨匪劫了给解放军送药的马帮,只不过当时忙着解放,没人理他们,大家一度觉得解放绝也不过如此。
新中国成立以后,湘西剿匪声势浩大,大家以为跟以前一样雷声大雨点小,甚至凭借天险可以好好教训一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族人。
谁也没想到这次解放军竟然放弃一线天,从山后的峭壁活活打通了一条路,真像是从天而降一般,打的寨匪措手不及,全军覆没。
寨匪们被全部押到了县城公审,枪毙,拉蒙也就没了消息,据说也没逃过公审。
不过寨子里倒一直传说其实公审那天,并没有拉蒙,估计可能出事前就跑了。
只是那会儿全民全匪的,公审以后基本没剩多少人了,接发的事也没剩几个人知道了,等老家伙们都上天以后,嘿嘿,这故事只怕要埋在土里哟!
“那为什么拉蒙一直不说话呢?”听老板一口气讲完这么诡异的故事,我心中还是有很多疑问,“还有,还有接发到底是怎么回事”
虎哥揭开帽子,摸着自己的板寸头哈哈大笑,“朋友,跟你开玩笑嘛!哪来的什么拉蒙啊,只不过你这几天在寨子里面过于显眼了,几家人都来找我了,我就想跟你聊聊,哈哈哈哈哈,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不过,你也要注意一下了,有些老人比较迷信,不愿意让人拍照的。”
我愣了一下,看着老板眉间那道浅浅的疤,苦笑,只能作罢。
朋友讲到这儿,也就沉默了。
“完了?合着你就自己蠢被人骗了呗?”我实在有点失望,“这趟完全不值当嘛!”
“也不完全是”,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拉蒙在侗语里是老虎的意思,我住的那间民宿就叫山虎寨,而且伤疤虽然已经很淡了,但是确实有啊”
“什么?什么?”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你意思拉蒙就是老板??”
“我怎么知道,难道人家叫老虎就是拉蒙?你怎么不说他是胖虎呢?”
“那疤呢!疤呢!不是有疤么”
“他说拉蒙的疤在额头,他的疤,好像在眉间吧,我也记不清了!睡觉,睡觉,都困了。”说着,他躺在沙发上,背向我开始睡觉。
我还想追问,但是突然意识到,这家伙的头发怎么看起来那么黑,那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