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街老街的路灯逐渐暗淡下来,游客稀疏,熊孩子、猫狗和树上的鸟雀也闹够了。江南的温婉典雅随着潺潺溪水沉入黑夜,摇蒲扇的大爷拎着小木凳随着老伴的叫骂声回去了。
早些时候,他还坐在石桥上给我分析面相,边摇蒲扇边讲述自己走南闯北、阅人无数的经历。最后他说,小伙子,你眉毛这么浓,有股英气,可成大事。不管怎样,我举起从广州带到苏州的白色瓷质水杯,敬他一杯,笑纳了。
浪荡在外,没有日夜之分,况且这苏州的仲夏夜,也不会让人安心睡眠。去酒吧坐坐吧,石桥旁边有家清吧,听听五湖四海的方言都好。
清吧人很多,看来没有昼夜概念的人不在少数。点了1L扎啤,德国黑啤,有点苦,不过劲头猛于黄啤。旅人之心,在异乡的恍惚里,恰需要这点稍微出格的劲头。
隔壁桌坐了两个女人,两个小孩,聊的很欢,听口音不是广东人。其中一个女人朝我打招呼,一个人来呀?我说是啊。喝下一杯冰凉的黑啤,沁人心脾,真是爽。
看你一个人蛮孤单的,我过去跟你一起坐吧?也好,来吧。我是河南人,你呢?我,广东人。小朋友,跟叔叔打声招呼。她转过身对那两个小孩喊道。哎哟,有肌肉啊!她戳了戳我的肱二头肌。还好还好,谁没点肉啊!天气热,我只穿一件黑背心就出来逛了。
然后,她跟我讲如何一路从河南旅行到江苏,在老家无聊,就跑出来玩玩,累了再回家。世界很新奇,很多地方、建筑、饮食、风景和人,在以前的生活里从没出现过。我盯着前方的大屏幕看球,一种不知如何应答而采取的逃避措施。
你都去过哪里?好玩吗?她又问。看得出她确实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心。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胡诌乱扯。人很奇怪,期待遇见新事物,却又过分警惕,说是释放心情,反倒比日常生活中更紧张。或许,我的戒心并不重,只是不想聊天。
夜更深,她走了,其他人也接二连三地离开,酒吧里只剩我和一位服务员。打烊了没,我问。还没,一个小时后打烊。那再来1L冰啤,死冻死冻那种。送你1L黑啤吧,你现在喝的那种。
由于店里没新客人,服务员开始收拾东西,我一杯一杯地喝着冰凉的黑啤,夜静得能听见气泡撞击牙齿的声音。我在想着,明天醒来,隔壁丝绸店的老板娘是否已经开门,摆好闻名中外上千年的丝绸呢?街头的鲜花店,是否已经花香飘散,枝头挂满晶莹剔透的露珠了呢?而街中央的歌手是否还在操着不标准的粤语,唱Beyond乐队的《海阔天空》呢?我中午坐在小溪边,听了好几个小时,总感觉身在广东。
夜,这般静,听得到自己的心跳,而喝了酒的人心跳比平常更快。喝酒的时候不要想事情,不然很容易醉。可是,不想事情如何度过这么寂静漫长的夜!
明天去虎丘、寒山寺、苏州博物馆还是周庄?带上哪些朋友,男的还是女的?秦淮河边那位失恋的女生后来怎么了,有人陪她去爬紫金山了吗?桃花坞那位骑行了三个月的朋友下一站去哪,他的学业咋办?那位满头银丝的老教授真的能靠一本英文版的《lonely Planet》,走到西安看兵马俑吗?我爱过谁,还是只爱自己,因为害怕暴露自己的不完美?我为什么会问这些问题,喝饱了撑着?
打烊时间到了,平江古街,安静的连狗吠声都消失了。头微醺,帮服务员搬来旧木板,一块板一块板地并排竖起来,嵌进门槽里,最后上锁,关上了店门。穿过小溪上的石桥,穿过夜风摇曳的细柳,结实地踩在黝黑的石板上,走过江南青瓦江南黛,回到了青旅。
服务台的义工还在忙活。同寝室的阿楚、潇潇,还有几个不知名的大学生都睡着了。起伏的酣睡声、蚊兄蚊姐的嗡嗡声、窗外芭蕉叶的沙沙声、洗手间的流水滴答声与偶尔几声清脆的虫鸣交织一起,所谓心境澄明,命运美妙也不过如斯。
明天,又是可以预见的一天。洗漱罢,吃完早点,告别三五人,行囊已经准备好,背上即可出发。